海照月捏着合同，盯着上面的字发呆。

刚刚喵喵告诉她，唐勇给她签的合同，是他们公司最次等的那种，连正式员工都算不上，相当于公司的编外人员，待遇也最没有保障，让她明天一定要先把合同这事给解决。

然而此刻，她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迷惑。

她在滨海人生地不熟，唐勇是他第一个认识的人。

如果不是他，她不会这么快就安顿下来，有工作、有朋友。毫不夸张地说，是唐勇为她搭建了连接石斑县和滨海的桥。

因此，她对唐勇一直心怀感激，将他当做自己的引路人。

哪怕她提辞职后，唐勇对遽然她冷淡，她也只是以为是自己工作没做好，令对方失望了，还一度有些自责。

然而，她没想到，唐勇竟然从一开始就给她挖好了这么一个坑。

难道，他以前对她表现出的信任和关心都是虚假的吗？

她慢慢攥紧手中的合同，胸口有被堵塞的感觉。

她上岸已经月余。

在这一个月里，她经历过一些事，也认识了很多人。被人无缘无故地攻击过，也有陌生人愿意给予她最大的善意。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枚蛋，坚硬的蛋壳将她包裹得很好，以至她对人类的世界始终一知半解。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透过壳去观察这个世界，眼中看到的一切简单又纯粹。

而现在，“啪叽”一声。

她好像听到了蛋壳碎裂的声音，世界再也不是她原来看到的那个样子。

海照月抬头望向窗外。

夜已经深了，雨还在淅沥沥地下着。

该干的活还得干。

她站起身，揉揉困顿的双眼，盘点明天要发货的围裙。

当她习惯性打开“简世”后台查看地址，看到订单信息那一栏99+的提示时，她才想起她到底忘了什么——手机自动关机的前一秒，那卡成机关枪的新订单提醒！

“怎……怎么会这样？！”

海照月盯着新增的224条订单，已经涨到快5万的关注数，还有数不清的未读消息红点，彻底傻眼。

她连忙查看自己的私信。

新涌入的人五花八门，除了一些没什么实质意义的招呼外，海照月发现，这些新增关注的粉丝主要有三波：

第一波，是来自林夏那边的引流，大概有近半，留言说要来支持夏姐唯一露面的朋友。

第二波，是被当地首页热门吸引误入的观众，以为她俩在表演什么猎奇的魔术，决定蹲一蹲看看接下来有没有什么新表演，这部分只有一小撮。

数量最多的，当属看完直播后被事故吸引的路人，纷纷在后台问她，这是什么剧本，还有她可以灭火的“道具”是哪里买的。

那波新增的订单也多半来自这群粉丝。

海照月对着200多的订单，愁得拧紧了眉。

原本无论如何也能轻松完成的工作，突然间就堆成大山。

按照她现在的效率，就算把缝纫机擦出火，一天最多也只能做出二十来件。

而现在，距她要离开公司的时间只剩下十来天。

海照月将目光投向她放在一旁的贝壳仓库，深深叹了口气。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严峻的问题：照这样发展下去，她的布很快就会不够用。

这次她出来，总共带了20匹布。

一匹能做三十套左右的围裙，她自用的话，哪怕一个月用一套扔一套，布料都绰绰有余。

然而，自从有顾客上门后，她布料就用得飞快，这才没几天，就已经用了快四匹。这种消耗速度，别说自用，能不能发出货都够呛。

她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手串。

那天串上的光华流转并不是她的错觉。

经过这些天的温养，虽然不太明显，但手串上干裂的纹路已经润泽许多，从粗纹变成了细纹，也不再是死鱼眼般的木黄色。

而这种变化，都是从她卖围裙后才开始的。

作为鲛人族的试炼必备，这手串当然有一定来路。

串上的每一颗珠子，实际都由一种名叫龙鱼的眼珠打磨而成。

据说龙鱼来自极北深海，长相丑陋，性格凶狠，肉质苦涩粗粝，但一双眼睛却光华璀璨，光芒最盛时，能照亮数里深海，是难得的宝物，哪怕最好的珍珠都比不上。

不过，一旦将它从龙鱼身上剥离，它就变成了一粒普通的死鱼眼。

也不知最开始是哪个鲛人突发奇想，带着龙鱼做的首饰去陆地试炼，无意中发现它竟然可以根据试炼的圆满程度焕发不同光泽。

于是，鲛人族才有了这个不成文的规定：

在外试炼的鲛人只要能提前唤醒龙鱼手串的光泽，便可以提前结束试炼。

在这之前，海照月从未想过这手串竟能在自己手里起变化，更别提还是以如此另类的方式。

如果……她是说如果，她真的能够找到一种方式唤起这手串的光泽，这是否意味着，她……能够提前回家了？

提前回家……这是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海照月只觉得“噌”地一下，有一束光在她眼前照亮。

一想到能提前结束试炼，返回大海，她的心中又涌起无数希望，驱散了心头的阴影。

*

昨天发生的事太多，海照月第二天难得睡过头了。

简单收拾过后，她卷起合同就出了房门。

她打算今天就合同的事跟唐勇摊牌，但并不是像喵喵劝她的那样，为自己争取权益。比起少赚多少钱，她更想要唐勇亲口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刚踏出房门，正巧碰见诗音穿着睡衣，打着哈欠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垃圾袋。

对方冷不丁看见海照月，似乎吓了一跳，将垃圾袋往身后藏了藏。

“早啊。”

“早~诗音，你是要去扔垃圾吗？”海照月好奇地看着她手里的垃圾袋，问。

诗音恍惚地看了手中的垃圾袋一眼，才仿佛如梦初醒般回道，“扔垃圾？啊啊！对，扔垃圾！”

“哦，这样啊，我刚好要出门，我帮你扔吧~”

诗音平时垃圾袋都习惯放在家门口，所以海照月看到了会顺路帮她带下去。

海照月朝她伸手，示意她把垃圾袋递给她，诗音却反射性往后一躲。

“没……没事，我自己扔吧。”说着，作势要跟她一同出门。

海照月觉得更奇怪了。

诗音平时不化妆根本不会出门，然而，她今天竟然要这幅样子出门去扔垃圾，简直像换了个人。

“你……不是生病了吧？”海照月想起来，诗音似乎昨天就不舒服，晚上还冒着大雨去做理疗，瞬间有些担心。

她向前一步，想要伸手探一探诗音的额头，却被诗音“啪”地一把挥开。

“咚——”

她手中的垃圾袋失手掉落，袋里的垃圾撒了一地。

最显眼的，是中间那一坨连包装都没有拆开的粉红色烂泥。

蜜桃混着玫瑰的芬芳瞬间在客厅散开，只是在垃圾桶里待了一夜，那甜蜜的香味已经开始变质。

海照月呆呆地看着那堆粉红色的软泥，半晌都回不过神。

不应该啊……

诗音昨天晚上不是亲口说她很喜欢“la vie en rose”的甜点吗？

那……是昨晚她们因为林夏而争执，她在生她的气吗？

可是昨晚，她把甜点递给她的时候，她还亲切地说“谢谢bb”。

哦！她知道了，一定是因为她身体不舒服吧……

她可以告诉她的，为什么要把这么美味的食物直接扔掉呢……

海照月只觉得一阵心疼。

她张嘴想问些什么，可是她笨笨的，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只能直直地望着诗音，想要她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被海照月发现她扔了她昨晚送的甜点时，诗音还有一阵心虚。

她承认，她是有撒气的成分在。

自从昨晚她发现海照月的粉丝竟然已经快五万后，这口气就一直消不下去。

这阵子平台流量不好，她一直苦哈哈地讨好观众，也依旧在六万出头挣扎，可海照月倒好，轻轻松松就快破五万，这让她一个行业前辈如何自处？

这还没完。

海照月昨晚刚和唐勇谈完，转头就给她带了“la vie en rose”家的甜点，这不是耀武扬威是什么？

唐勇肯定是给她承诺了什么了不得的资源，她才一下子变得这么大手大脚！

一想到这，她就更气愤了。

早知道，她就该对她严防死守，不该掉以轻心的！

因此，一接过海照月送给她的甜点，她转手就把它扔进了垃圾桶，只有这样，她心里才勉强舒服一点。

为此，她今天特地想早一点出门丢垃圾，可没想到竟然好巧不巧被海照月撞破了，还用这样一副心疼得不得了的鬼表情看着她，搞得她好像欠她什么似的。

诗音心里那点心虚顿时就消失了。

她垂下眼，撇嘴道，“你看，都说我自己来了，现在垃圾全撒了。”

说完，她状若无物地开始收拾垃圾。

见海照月还在一旁看着她，顿时火气上升，语气也变得不耐烦，“不就是200来块的东西吗，你什么表情？”

海照月攥紧了拳。

她抿着嘴，想告诉诗音，不是钱的问题。

这时，听到吵嚷声，林夏也从房间里出来了。

“大清早的，吵什么吵。”她皱着眉，表情十分不爽地扫了两人一眼，又看向了地板上那堆垃圾。

包着同款粉色软泥的包装袋，她昨晚还拆过。

刹那间，她被定住般，呆呆地望着地板上那堆垃圾，仿佛沉浸在某种回忆里，脸色变得极其怪异。

“……林夏？”海照月担心地喊她。

林夏眼神一闪，终于回神。

“呵。”她冷笑一声，看向海照月，眼里满是轻蔑和愤怒，“上赶着倒贴，这下开心了？”

海照月被她说得一愣。

她知道林夏浑身有着尖锐的刺，但从前，她对她顶多只是冷淡，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更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与其说是看她，更像是透过她在看某个人。

“我……我没有……”

海照月有些委屈地为自己辩解。

她送给她们礼物才不是倒贴，她只是希望她们吃到美味的食物能跟自己一样开心。

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又被林夏堵了回去。

“真不知道你那双眼睛怎么长的，看着圆圆大大、黑白分明，却是人是狗都看不清，你难道不知道狗就是狗，永远都养不熟？”

“林夏？你什么意思！你骂谁是狗？”站在一旁的诗音冷不丁被指桑骂槐，气到翻白眼。

“我骂谁谁心里清楚。”

“你有病吧你？我跟她的事，关你什么事了？你不是一向自诩不多管闲事的？”诗音指向海照月，愤懑不平地提醒她。

她和林夏平时不是没有龃龉，只是后来两人达成共识，井水不犯河水，因此，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今天这事本来就只是她跟海照月之间的私事，谁能想到林夏竟然也要来插一脚。

“听到外面有人在狗叫，打扰我休息了。”林夏双手抱胸。

“你……你……”诗音抖着手指指林夏，又指指海照月，半天说不出一句回怼的话，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们两个贱人！”

“你再狗叫一句试试？”林夏沉下了眉眼，瞪着她。

诗音猛一见林夏狠厉的表情，吓得后退一步。

“你……你难不成还敢打我？”她直着嗓子嘴硬道。

“打你？”林夏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不屑地挑了挑眉，“我还需要打你？你该操心的是，我到底什么时候会把你送进去？”

“什……什么意思……”诗音脸色煞白。

这次，是吓白的。

林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没有回她，转而对一旁傻愣着看两人对骂的海照月问道，“要去公司？”

海照月点点头。

“鸽了。”林夏轻描淡写，“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去哪？”

“别问。去了就知道。”

临走前，林夏回头瞥了眼还呆站在原地、如丧考妣的诗音，说道：“别觉得有能力玩弄别人的真心是有多了不起的事，真正了不起的，是能赢得别人的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辱狗的意思，修勾很可爱（双手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