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楚跟着陈知意上楼。

老式单元楼没有电梯，打开门就是步梯。

陈知意住在三楼，步梯狭窄幽暗，两人一前一后往上走，随着脚步声头顶上的感应灯依次亮起。

周围的居民大多是本地的老人，这个点已经入睡，因此十分安静，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陈知意那层的感应灯是坏的，她照常掏出手机打手电筒，去翻钥匙。

黎楚上前一步帮她打灯，她得以松了口气，拿出钥匙对准门锁拧开。

灯在门口的墙上，陈知意先摁亮了灯，弯下腰换鞋。

黎楚站在门口没进去。

陈知意突然想起来她好像没有备用的一次性拖鞋，转头示意他进来：“不用换了，你直接进来吧，正好我没拖地。”

黎楚看了眼她的鞋柜，除了她脚上的拖鞋，还有一双小的女士拖鞋，看起来是她朋友过来时穿的。

“行。”

陈知意先进门把空调打开，旧式的空调耗电大，陈知意冬天一般舍不得开，只是因为黎楚来了才通上电，调了一会儿。

黎楚走进来关上了门，寒冷被关在门外，他环视了一圈这个小房子。

一居室被一道门帘隔开，里面是床，外面是沙发和餐桌，头顶是廉价的白炽灯，已经有些暗淡了。

陈知意倒了两杯温热水，将其中一杯放到沙发前的一个木茶几上，这原本是一张凳子，餐厅关门的时候老板不要了被陈知意捡了回来。

“你坐一会儿，我去洗个手。”陈知意把另一杯递到他手上。

黎楚拿着杯子坐下。

沙发套是鹅黄色的，上面有细小的绒毛，显得整个房间都很柔软，让他想起曾经和陈知意一起生活过的老房子。

陈知意出去洗手消毒，然后才拆开绷带和消毒水。

她拿着水杯，将垃圾桶拿过来，坐到黎楚旁边：“先给你冲洗一下。”

黎楚闻言把手递给她。

陈知意握住他的手腕，举起杯子往下倒，温热的水冲下去，她怕他疼抬头看他的表情，却对上他的眼睛。

陈知意下意识低头躲避，有些尴尬地抿唇，拿起棉签的消毒水很利落地处理。

她包了一下手上的地方，在关节处，已经开始泛出乌青。

黎楚始终不坑一声。

“好了，我去吃个药。”陈知意直起身，走到桌子边，把退烧药就着水吞了下来，消炎药一次要吃四粒，她嗓子眼敏感，没法一次性全部吞下去，于是抠出来一粒粒吃。

黎楚看了会儿：“你吃东西了吗？”

陈知意以为他饿了，于是看向厨房：“要吃什么吗？厨房里还有一些速冻饺子，我去煮了。”

黎楚说：“空腹吃药对胃不好。”他站起来去看药盒上面的说明书，“你自己是医生不知道吗？”

陈知意尴尬地笑了一下，掌心里还有两粒药没吃：“中午吃过了，不算空腹。”

她说完下意识看了眼客厅的钟表，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她没有胃口，也就没有注意这些。

陈知意放下药：“我去煮饺子。”

她打开冰箱冷冻层，端出一个大的食品盒，里面整齐码放着两层饺子，每个都不是很规整，能看出来是手工包的。

陈知意打开上面的盖子：“我自己包的，不是很好看。猪肉芹菜馅的，可以吗？”

黎楚点了点头：“可以。”

他转头看了眼被打开的冰箱，冰箱被打扫得很干净，有一排鸡蛋，没有其他新鲜的菜，只剩下几包泡面、速食食品，陈知意不常做菜，因为大部分饭点她都不在家，直接在医院食堂里面解决了。

黎楚：“医院平时很忙？”

陈知意点点头，她打开煤气灶，在雪平锅里倒了水，水在被加热的过程中冒出小气泡。

她撑着桌面等待水烧开。

陈知意：“人口多，大家多少都有生病的时候，没办法。”

她把饺子下进去，盖上盖子，转头看向黎楚：“你呢？我都没想到你会去做律师。”

黎楚：“你觉得我会做什么？”

可能是在自己家，陈知意心情放松下来，也没那么拘束了，她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热气氤氲在狭小的厨房里。

陈知意低头，声音小小的：“毕竟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黎楚沉默片刻，侧身靠着门，脸色微冷：“是吗，你一直这样想？”

陈知意感觉到气氛陡转直下，恰好雪平锅开始沸腾起来，发出噗呲噗呲的声响，推着饺子翻滚，她便转过头，假装很忙碌的样子岔开了话题，赶紧打开盖子关小火，又添了一碗凉水进去：“再沸腾一次就好了。”

她准备碗筷：“你要醋还是酱油？”

黎楚上前拿过来：“我自己来就好。”

很快水就又沸腾了一次，两个人盛了饺子坐在小餐桌面前吃。

陈知意吃下去的时候才感觉自己是真的饿了，可能是退烧药起了作用，她身上的疼痛感慢慢消失，舒适了很多。

陈知意看向黎楚：“今天谢谢你。”

黎楚平静道：“恰好顺手而已，不用多想。”

陈知意呼吸一滞，顿了顿重复一句，语调已经变轻了许多：“还是谢谢你。”

黎楚补充：“下次再有问题可以给我打电话。”

她不想笑，但还是扯出了一个上扬的嘴角：“下次我还是直接打电话给警察吧。”

热腾腾的水雾从面前的碗中飘上来，陈知意的面孔沉在其中。

“你什么时候回的申城？”陈知意转移了话题，“之前好几次高中同学聚会听说你都没去。”

“你不是也没去？“黎楚反问。

陈知意喝了口水：“我和他们都不熟，去了也不知道干什么。”

不止是不熟，甚至形同陌路，除了当时同学聚会的时候班长不知道从哪里要来她的联系方式，主动问她去不去聚会。

当时她已经大四了，犹豫过后拐弯抹角地询问黎楚在不在，班长却说没有黎楚的联系方式，他应该出国读书了。陈知意便礼貌拒绝了。

“你以后呢？一直留在这儿吗？”黎楚问。

陈知意想了想，脑海里浮现出罗杨转给她的招聘信息。

说实话，罗杨说的有道理，如果主任不喜欢她，

陈知意自嘲：“不一定留得住。”

黎楚放下筷子：“是因为官司的事？”

陈知意又想说没关系了，但是想到刚刚黎楚说的话强行忍住，“有些影响。”

空调的暖风渐渐大了起来，吹的房间闷闷的。

黎楚说：“官司的事情我会帮你处理好，你不用太担心。”

他的语调成熟稳重，和以前青涩的少年音已经大不相同了，只是依旧平稳有力，使人觉得可靠。

只是如今这些都不再偏向于她，而只是出于职业素养，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客户罢了。

陈知意：“麻烦了。”

黎楚抬手看了眼表，站起来：“时间太晚了，你休息吧。”

陈知意跟着站起来送他：“晚上开车小心。”

黎楚点点头，陈知意先一步过去帮他开门，她站在他的旁边，整个人完全能被他遮挡包裹住。

身边都是他的气味。

黎楚退后一步，转身走下楼梯，高挑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黑暗中，连带着属于他的味道也完全消散掉。

陈知意坐回去，继续慢慢地吃没吃完的饺子。

她抬头看见黎楚碗里的已经被他吃掉，陈知意下意识笑了一下，她包的着实粗糙，现在的黎楚依旧和从前一样不挑食。

陈知意吃完坐在沙发上把黎楚给的资料看了一遍，是当时在警方处录的口供，和医院的病历、检查说明，以及一些医学检测报告。

陈知意仔细看完后确认了没有问题，第二天给黎楚发了消息，黎楚直接打来了电话。

陈知意正坐在办公室里，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她被吓了一跳，赶紧摁下减音键握着手机小步跑到外面接了起来。

陈知意：“喂？”

黎楚的声音从话筒中清晰的传来：“材料过段时间找你拿。我这几天有个官司要开庭，会很忙。”

陈知意：“好的，好的。”

黎楚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陈知意拿着手机，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前，外面的香樟树伸出绿色的枝桠，冬日的阳光没有威慑力，随意地穿梭在树缝之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陈知意小心翼翼地开口：“还有其他事吗？”

黎楚回答：“你忙吧，我挂了。”

陈知意放下手机，屏幕上显示还在通话中，她说了句：“拜拜。”

因为离话筒很远了，她不确定黎楚有没有听见，却听到那边响起他的声音。

他说：“再见。”

陈知意这才按下了红色挂断键。

她撑着窗台，望向外面飞过的小鸟，发丝被微风吹动，她长舒一口气，转身回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