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予宁醒来时的第一个异样，是从手心传来的。
麻，很麻。
像是被什么顽皮的坏东西缠绕吮吸了一整晚，那坏东西的长相或许还很像只有半只身体的透明触手。
裴予宁臭着脸将正贴在手心安然大睡的蠢蛋捏起来，咚咚咚地弹了好几下脑壳。
然而这种粗暴的惩罚没对蠢蛋起到太明显的作用，它仅仅是因此醒来了，触手却依旧勾缠着裴予宁的手指不松，连声音都比平常更含糊。
【阿宁早上好。】
【一会儿想喝糖水。】
【昨晚梦到阿宁了，阿宁拿刀割我，坏坏。】
【没关系，我们都原谅阿宁了。】
哈！裴予宁没想到这东西居然还会做梦，梦到的还是第一次见面的事。
他费劲揪开那几条触手，不出所料看到了一排排红印，也是蠢蛋做坏事的证据。
“做了噩梦就报复我是吧。”裴予宁磨了磨牙，将触手压成扁扁的水晶泥。
【我忍不住呀。】触手们直接承认，异口同声，理直气壮，细听时竟还能悟出来几分委屈。
“你还敢委屈呢？”
【手断了，很痛。】
【阿宁摸摸我就会好了，可阿宁不摸摸，我只好摸摸阿宁。】
【我们都不要生气啦，好不好啊？阿宁。】
“你倒很会胡思乱想自作主张嘛。”裴予宁象征性地拍了拍它的脑袋作为教训，威胁道，“下次再敢把我缠痛或者吸肿，我就把你剩余的触手割成一百段然后埋进土里，看会不会长出新的乖乖触手来。”
【阿宁，不要这样，我乖。】
【阿宁……】
触手们此呼彼应地低泣，裴予宁没理，只一下子坐起身来，准备给它们搞杯糖水止止哭……
思绪突兀地顿住，裴予宁不期然看到地毯上含笑的人，终于迟钝地回忆起昨晚的事。
他收留了一个胆小鬼在屋子里，胆小鬼的名字是路惊蛰。
睡在地毯上的路惊蛰显然也是刚刚醒来，甚至可能是被他的“自言自语”吵醒。
因为他第一次在路惊蛰温驯的眼眸中发现笑意。
他羞恼地将手背到身后，小声说：“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在睡觉，一个合格的仆人是不能这样懒惰的。”
“对不起，阿宁，我睡得太熟了。”路惊蛰倾过身，伏在他低矮的小床上，“大概是你在我身边，我感觉很安全。”
哼，当然很安全喽，安全得都对我进行报复了。
得寸进尺。
他将触手放到路惊蛰头发上，路惊蛰柔和地取下触手，放在手心上。
裴予宁感觉，这对反派之间并没起任何奇妙的反应，比方说触手也对路惊蛰说说话，或者路惊蛰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混蛋污染物。
不知者无罪。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裴予宁慢悠悠地说，“快点起床，把你的被子收拾走，给我的宠物换水，然后再弄杯糖水放到桌子上，要放两块糖。”
“好。”路惊蛰站起身，将触手放进玻璃杯里，却没有真的走开。
“还有事吗？”裴予宁仰起头看他。
“你的手需要擦点药膏。”路惊蛰说，“你的污染物不算听话，伤害到你了。”
裴予宁下意识将手握成拳，遮掩一样， “……它以前不这样的，可能昨天晚上做了噩梦有点闹脾气。”
“阿宁，不要溺爱污染物。”路惊蛰神情认真，“他没有理智，或许有一天会因此失控，失控成你不认识的样子。”
“没事的没事的，它弱小得很。”裴予宁生硬地转移话题，“快点拿药膏来吧，我擦了就好了。”
“……好。”路惊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裴予宁则冲着玻璃杯展示他的手掌，同时气狠狠地说：“如果你再让我丢脸，我真的会再也不让你喝糖水。”
还是在你的本体面前丢脸。
真奇怪。
就好像他溺爱路惊蛰却被路惊蛰警告了一样。
何况他并没有溺爱路惊蛰更没有溺爱蠢蛋触手，都是路惊蛰想多了。
胆小鬼总是喜欢多思多虑。
“阿宁。”
裴予宁赶快变了动作，神气十足地将手放在裴予宁眼前，意思是让蠢蛋仆人给他擦药。
路惊蛰也似乎正准备这么做，就像做什么必备的分内工作。
他捻了药膏在指尖，正准备往裴予宁手心涂，裴予宁说：“用棉签涂。”
“家里的棉签用完了。”路惊蛰说着，已然点住了裴予宁的手心，“我把茧磨平了，不会痛。”
裴予宁愣愣地哦了声，有点想问路惊蛰是怎样看出他的想法。
不过他没有问。
路惊蛰低声开口：“是……以前留下的……阿宁不要嫌弃我。”
“没有……”裴予宁不由自主蜷缩手指。
——路惊蛰抹药的动作弄得他有些发痒，路惊蛰的话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路惊蛰却用了些力，强迫般使他的手指张开，让药膏均匀细致地涂满每一处。
墙角的机器人亮起蓝光。
裴予宁注意到并立刻叫了它的名字：“一号机器人，过来。”
圆胖的机器滑动而来。
“有什么事？”他问机器人。
“慕子舒发来请柬，请查收。”机器人说。
剧情要来了。
裴予宁点开请柬，清晰感知到路惊蛰的动作停顿了一秒，接着就是继续认真地涂抹。
他不看路惊蛰，只盯着请柬上的文字说：“慕子舒，你知道他吧。”
“嗯。”
“他前几天去了一个A级污染区闯练，昨晚刚回来，听说成果不错，别人都赞他少年天才。”
“嗯。”
“明天是他的生日，他爸爸说要办宴会为他庆祝，邀请我去。”
“嗯。”
“请柬上说可以带一名同伴，我要你和我一起去。”
“嗯。”
“你想和我一起去吗？以我仆人的身份。”
“……我都听阿宁的。”
“嗯。”裴予宁拍上路惊蛰的脸，将沾了满手的药膏随便地抹在路惊蛰脸上，“我会让人送衣服给你的，要把自己收拾得好看点，不要丢我的脸。”
“好。”
-
慕子舒的生日宴定于晚间八点开始。
裴予宁和路惊蛰一起坐上自动驾驶的车辆，前往目的地。
这是裴予宁来到希尔城后的第一次外出，对他而言无疑是新奇的。
炫丽到晃眼的灯光飞速掠过车窗，饱经穿越的系统33号此刻正为来自异世的混血精灵科普这座城市。
“中心城，是这个末世世界最大最安全发展力最高的基地，而希尔城就是它的附属基地之一。”33号说，“在原文之中，希尔城上城区是主角攻受从小出生长大的地方，也是绝对的安全区。”
“绝对？”
“你可以这样理解，从现实层面来讲，希尔城既有经受训练的战士保卫，又拥有严格的规章制度，不允许污染值过高的人类留存，所以很大程度上隔绝了污染，很安全。
从设定的潜规则来讲，希尔城在文章最后都安全地矗立着。嗯，考虑到文章未完，那么它在时间线上，也就是有一年的时间绝对安全。而且主角们在希尔城度过了最美好的恋爱时光，出于纪念意义，作者是不会让这座城市有事的。
系统们的攻略就证明了这一点。
在那么多次的失败中，希尔城都好好地维持着原状，没有一点事呢，所以宿主可以放心哦。”
“那希尔城外面呢？”
“外面就是污染区，或者其他基地。”
“有人没有基地住吗？”
“很多人，他们或者独自行动或者结成小队，不过这种情况相较而言比较稀少，有基地庇护的话生存率还是更高一些。”
“这样么。”
裴予宁悄悄侧过脸，偷看坐在一边的路惊蛰。
《末世偏宠》上半部分就是以路惊蛰被赶出希尔城为结束，原因是检测出路惊蛰体内污染值过高。
当然，祁淏和慕子舒也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境遇感染了污染，但都被爱着他们的人想方设法化解了。
没有人考虑过路惊蛰体内的污染值。
所以也没有人发现路惊蛰与众不同的天赋——无论吞噬多少污染都不会堕化的天赋。
“阿宁，你是在偷看我吗？”路惊蛰忽然也侧了脸，准确捕捉到裴予宁大摇大摆的偷看。
“没有。”裴予宁毫不心虚。
“阿宁的手好些了吗？”
“全部好了。”
路惊蛰给他涂抹的药膏十足管用，效果惊人，比他给路惊蛰用的药水好多了。
但他没在药箱里见过，也可能是没有注意。
“我看一下。”
裴予宁张开五指在路惊蛰眼前晃了晃，就很快收回。
“我还没有检查，阿宁好吝啬呢。”路惊蛰说。
“根本不需要检查，我才不是小孩呢，不会顽皮地把药蹭掉。”
路惊蛰笑了下，不再纠缠于此，只又说：“我今天不会给阿宁丢脸吧。”
“样子上应该不会。”裴予宁一直很满意路惊蛰的容貌，虽然路惊蛰和他不是一类长相，但也绝对是无可挑剔的。
“其他地方我也会好好表现的，争取让阿宁满意。”
“好啊。”
“阿宁……”
“嗯？”
“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
我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裴予宁心里说。
车辆临近目的地，已经能够听见人声鼎沸。
“我听说有规矩的家族中，都是仆人先下车，再为主人打开车门，牵住主人的手和主人一起进场。”路惊蛰碰住裴予宁的指尖，像是乞求讨好，“阿宁，等一下我也需要这样做吗？”
裴予宁想问问33号具体的事宜，在没得到回答后又想起33号会自动掉线的机制。
他在脑中思索路惊蛰的说法。
他是主人，路惊蛰是仆人。
他理应让众人知道这层身份。
他的任务可是欺压反派。
“阿宁？”
“需要。”裴予宁回答。
路惊蛰，我的任务要开始了。
别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路惊蛰：不难过，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