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惜光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闭上眼，一觉到天明，梦中什么也没有。

一梦沉酣，醒来时只觉得四肢舒展、经脉畅通，所有疲累一扫而空。

晨光熹微时，枝叶间鸟啼啾啾，有风鸣廊，吹动窗扇轻轻摆动，将楼下“唰、唰、唰——”的响动也卷入屋中。

他随意披了外袍，走到窗边。

见生正挥动扫帚，清扫院中落叶，他昨夜许是太过激动，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索性静坐着将小无相经练了几个时辰，等到天蒙蒙亮时，又回忆着赵不卷用过的招式，在院中静悄悄练了一会剑。

如今一番打扫下来，他额上沁了薄薄一层汗，心情却是极好的。

抬头时看到瞎子，他立即丢开扫帚，拱手一拜，扬声道：“记相大人，您起来了。”

白惜光点头：“嗯。”

“我看到厨房还有些米，就熬了点清粥，您要喝一点吗？”

拒绝的话语已经到了唇边，却又被咽下去。

白惜光说：“好。”

见生笑起来：“我这就去端给您。”他放好扫帚，小跑着去厨房。

白惜光回到桌前，昨日已经将积压的文册处理得七七八八，虽然还有许多事在后面排着，但是也不知怎么地，一时间竟只想坐在这里，吹一会风，喝一碗清粥，将所有的事情都先放一放。

“蹬蹬蹬”的脚步声传来，一碗清粥被放在桌上，白惜光看不到见生的脸，却可以想象出他此时充满期待的神情。

忽然间，有点想知道，他长得是什么样子。

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摸索，见生连忙将碗推近了些，好让他一伸手就能够到。

白惜光：“……”

很普通的清粥，晨起时喝一碗，会让人觉得温暖熨帖。

见生望着他，心想，原来记相也是要进食的。

也对，若是不进食，怎么会有一个厨房，还会煮面给自己。

上次见面时，还记得沈莫鱼说过，瞎子是来自大昭寺。

所以，他是一个和尚么？和尚为何还蓄着发？

脑子里乱七八糟跑过许多念头，直到碗底磕在桌面发出一声轻响，他才回过神：“记相大人，今日有事情安排么？”

白惜光：“有事你且去，不必知会我。”

见生腼腆一笑：“记相大人收留我，自然是该和您说一声的。如今我刚刚安顿下来，需要去买些衣物被褥，再去看看包子是否回来了，也好安心。”

衣物被褥？

白惜光眉头微微一蹙，这才想起自己昨夜只随便指了件空屋子给他，什么也没有准备。

“……嗯。”

见生笑道：“那我先去，最迟未时回来，若是您用饭，我顺便再买点蔬菜瓜果。”

说完，不等白惜光回答，他就“蹬蹬蹬”跑下楼，大门被轻轻打开又被轻轻阖上，小院重归寂静。

见生出门后的第一站，是去了万色楼。

楼里显然装点一新，重新开门迎客，只是一大早只剩下昨夜欢娱的余韵，除了清扫的仆役，就只有几个还未从宿醉中清醒的客人趴在桌上。

“……鱼姑娘的讯息?”管事一拍大腿，“有啊，有！前几日鱼姑娘传了讯息过来，正好有一份是给公子的。”说着，出门取了封信拿过来，“鱼姑娘专门叮嘱，一定要亲手交给公子。”

见生十分激动，拨开火漆，展开一看，松花小笺上龙飞凤舞写了四个大字：

“速速赚钱”！

落笔一个“鱼”。

见生：“……”

他沉默着收好信，不死心地又问一句：“还有么？”

“鱼姑娘给公子的就这个。”管事笑着说，“其他就没有了。”

见生想了想，厚着脸皮问道：“楼里可有多余的被褥衣物?”

半盏茶后，见生背着一捆衣物被褥，心满意足离开了万色楼，前往此行的第二站。

“……小哥仙人，是小哥仙人来哩！”李水饺激动地高喊，“包子？包子昨天夜里回来，正在睡哩，我这就喊他起来！”

见生连忙拉住李水饺：“不必不必，我只是看看他是否平安，既然已经睡下就不要喊了。”

“那怎么行？”李水饺一把甩开袖子，“你现在是仙人哩！”一边说一边往店铺后院去了。

几个正在店里挑拣的婆姨媳妇偷偷去看见生，捂着嘴吃吃地笑。

见生有些尴尬，装作买东西的样子在店里来回走。李水饺的店是名副其实杂货店，居家器物、孩童玩具、胭脂水粉、药材皮毛，种类纷杂，堆得满满当当。脚下忽然一重，见生低头去看，只见一个奶娃娃正抓了自己的裤脚，“呀呀”咧着小嘴笑。

他认出这是李水饺的孩子，笑了笑，蹲下身去和孩子玩。那孩子也不怕生，一手伸着要抱，一手去抓他腰间挂着的袋子。

肉乎乎的小手伸向那只须弥袋，见生陡然一惊，将孩子的手拨开。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今日出门，似乎再没有看到那些“天道”了。

是“天道”没有了，还是只是自己看不到？

见生觉得是后者。

难道这也是一时有、一时无的能力么？

他心中困惑，但一时也找不到答案。还在想，就听耳边“哇”地一声，那娃娃看摸不到须弥袋，心中委屈，放声大哭起来。

见生：“……”

他连忙去哄，但是越哄娃娃的哭声越大，正在手足无措之时，包子水饺两兄弟撩开帘子走出来，包子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道：“水饺、水饺，你家有钱又哭闹，快让你家婆娘抱走哩！”

所以这个娃娃叫李有钱，果然是和包子水饺一脉相承的好名字。

胖胖的妇人跟着走出来，对见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抱着娃娃到后院去了，很快啼哭就转为“咯咯”的笑声，见生松口气，对李包子道：“我就是来看看你是否平安，没有别的事。”

李包子道：“平安，平安哩！”他挥手示意李水饺去招呼客人，带着见生到柜台后的角落坐下，“那个笑仙人带着你走了以后，我又赶了一天一夜的车，快天明才到。”说着，他声音压低下来，“小哥仙人，那个笑仙人实在是不像好人，你可得小心哩。”

见生下意识去看须弥袋，上面那道黑线又出现了，像是一条漆黑的小虫，他试探着伸出手指，黑线很快缠了上来，很是亲昵地蹭了蹭。

见生：“……”

李包子还在说话，显然是没有看到：“那个笑仙人看着年岁不大、一团和气，始终笑嘻嘻的，但是出手实在是吓人……”他将曲烛所为讲述一番，“他那时就是想要你的命哩！”

“我知道。”见生道，“多谢提醒，只是这些事……你还是避开些为好，对外人也莫要再谈了。”

“明白明白。”李包子点头如捣蒜，“你放心。”

简单交谈几句，见生起身告辞，临走时忽然想到：“你可知哪里能买到灵石？”

李包子苦笑：“灵石？那是仙人的东西，我们哪里知道哩。”

离别时，见生并没有提起，自己暂时还寄住在随州城中。

正如李包子所言，修士与凡人有别，牵扯太多因果，终是不好。

他又找地方买了蔬果，慢慢走回小院去。路上，那须弥袋上的黑线一直紧紧绕着他的手指，看久了，倒也不觉得讨厌。

见生低声道：“你是什么，是天道，还是曲烛？”

黑线自然不会回答。

见生摇摇头，觉得这样问话的自己有点傻。

踏进小院时，他特意看了一眼，那根黑线在进门的一瞬间虚晃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因为瞎子的关系么？

他沉吟一下，决定先不考虑这个问题，他在这条黑线上感受不到恶意，而且，这根线既然在须弥袋上，大抵也和曲烛脱不开关系。

若是日后还能相见，就当面问问他罢。

还有申首城之事，城中之人，不知会被如何处置？

而且那日见到的吕太守和郑光，他们身上的不协之感，以及孙老大一直在说的，少了一人的事情……

见生叹口气，千头万绪、无从言说，但是他的当务之急正如沈莫鱼所说，是“速速赚钱”，正在想，就听头顶传来声音：“回来了？”

瞎子站在回廊上，已经束好发，换上了平日里的黑色武袍，幂篱背在身后，探路用的竹竿拿在手中。

见生笑着应道：“回来了，我还买了蔬果！”他拎起手中东西，忘记了瞎子根本看不到。

“嗯。”瞎子点头，“既然回来，就随我再出去一趟。”

见生奇怪：“出去做什么？”

瞎子咳了一声：“衣物被褥？”

见生“哦”一声，连忙转个身，示意自己已经弄到了，“我已经找来了。”

瞎子：“……”

见生：“……”

似乎是有什么做得不对。

见生想了想，又道：“记相大人，你可知城中哪里能买到灵石么？”

“灵石？”

瞎子眉头舒展开来:“随州城中是没有的。”

见生正要再问，就听瞎子继续道：“但我知道哪里有，时间正好，我们去一趟。”

灵石需要去修士的灵集中才能买到，凡人的城市中自然也有，但是价格会很贵。

天下十道中，修士大多集中在玄都、江南、剑南三道，灵集大多也在这三道的大城之中。

“距离随州最近的灵集，是在江南道的景平城，我们可以走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走出河东道，换地图了！感谢在2024-02-23 18:05:25~2024-02-24 16:59: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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