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单手接住这一拳，五指如勾，嵌入他的指间，一推、一扭，带着大汉的整个手臂硬生生转出半圈。

呲啦——呲啦——

骨骼被拉扯、拧断、再捏碎，不断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大汉痛叫出声，半跪在地，另一只手高高抬起，骨节一段段凸起，化出宛如野兽般的利爪，带着罡风，向瞎子扑去。

瞎子手中竹竿忽地抡起，重重压在利爪上，“噗”地一声，硬生生在利爪上扎出一个血洞，刺穿地面，将它死死钉在了地上。大汉嘶吼，却顶不住右手处传来的力量，瞎子黑色武袍下肌肉偾张、微微隆起，只听“咔”一声轻响，大汉的手臂软软垂下，竟是被人生生捏断了。

竹竿从血肉中拔出，继续点在前面的地上。

白惜光面色如常、径自向前，走出两步，侧脸回头：“怎么？”

怔在原地的见生连忙收好桃枝剑，快步跟了上去。

这是他头一回，真正见到瞎子出手。

第一次在茶寮中，他忙着躲藏，不敢抬眼细看，第二次在万色楼，他带着翠浓只想赶紧出门，也不曾看清。

瞎子能在短短十年成为河东道记相，自然是不会弱的。

直截了当，出手如疾风、迅猛似雷霆，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

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很快又散了。这样的事在景平灵集见怪不怪，实在不值得关注。

两人离去的身影后，人群中探出一个相貌平凡的青年来，布巾长衫，手中捧着一册书，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边用笔在书上快速记着什么。

“……河东道的瞎子记相，”他将笔一顿，墨汁在纸上洇出一个圈，“不会错，就是他！”

“只是，不是说他向来独来独往么，怎么身边还跟着一个小炼气？”

“有点意思。”

青年将笔放在嘴里舔了舔，随手插在腰带中，满脸兴奋之色，快步跟了上去。

一直走到宝丰隆门口，见生的目光仍是时不时在瞎子身上打转。

白惜光：“……”

宝丰隆地位煊赫，门面却并不大，乌檀大门中人流穿梭，熙熙攘攘，十分热闹，青衣的门役袖手而立，面色冷淡。

白惜光上前：“京字甲辰三七，有雅间么？”

门役向内通传，很快有人跑出来，领着两人上了三楼，打开一扇雕花小门，躬身道：“请。”

两人进门，同样青衣的侍女端了茶水糕点，沉默着放好，小步退了出去。

街上的喧嚣嘈杂被关在门外，室内静得出奇，角落里点着不知名的熏香，味道沉静。

白惜光道：“先坐下休息，吃点东西。”

见生看他点着竹竿，知道他看不见死物，便走过去，试探性地拽了拽他的衣袖。

瞎子一怔，没有其他反应。

见生放下心，引着他到桌前坐下，拎起茶壶，先为他斟了一杯茶。

茶水碧莹莹漾在杯中，瞎子捧在手里，抿了一口：“门上有符印，外面听不到，想问什么便问罢。”

见生看他坦然，便开口道：“记相大人，您真的没有修为么？”

他方才一直在想这件事。

难道世间变强的路径，并不只修道一条？

“看你如何定义修为本身。”白惜光说，“若是按着奇经八脉、引气入体、筑基结丹这样的路子，我是没有的。”

“但谁又能说，只有按着这样的路子，才能修行？”

他放下茶杯，抬脸面向见生：“我天生无目，经脉不通、窍穴阻塞，幼时体弱多病、生来便是早夭之相，不是一样走到了现在？”

“大道通途、千千万万，此路不通，另寻他路就是。”

见生望着他，若说之前对瞎子是感激，如今听他这么讲，心下不由多了几分钦佩。

想了想，他不由开口问道：“之前听说，您是来自大昭寺，难道大昭寺的修行之法，不用引气入体这些么？”

白惜光摇摇头：“我的确来自大昭寺，却并非大昭寺弟子，只是承蒙引荐，去大昭寺修习了锻体之法。”

“锻体？”

“修道，本质是抢夺天地造化，为己所用。”白惜光淡淡道，“可是灵气稀薄、造化莫测，如何抢夺，又能从哪里抢夺？锻体修身，骨似精铁、筋如弓弦，炼髓化血，亦可以行走世间。“

他五指张开，复又合拢，淡青筋络在蜜色的肌肤下起伏，如同山峦。

他口气平静，见生听完，心情却不平静。

白惜光道：“还有问题么？”

见生连忙摇头，忽然想起他看不见，赶紧说：“没有了。”

“你不是要兑灵石？”白惜光说，“屋内应该有一个铃铛，拨一下，会有人来。”

见生环视四周，果然在角落小几上有一个精巧可爱的铜铃，他拿起轻轻一摇，没有声音。

再摇，还是没有。

再摇第三次的时候，门被轻轻叩响了。

白惜光：“进。”

青衣的微胖老者擦着汗进门：“贵客莫急，有何吩咐？”

如此这般摇铃，难不成是为什么事发怒，要大开杀戒？虽说宝丰隆是南华宗门下，修士们或多或少有所顾及，但隔三差五，确实也有些疯的不要命、上门挑衅。

白惜光：“……”

他轻咳一声，对见生道：“你要什么，且和他说。”

见生不明所以，开口问道：“掌柜，如今灵石多少银子一枚？”

银子？宝丰隆甲字号的贵客，居然要用银子兑灵石？

掌柜眼珠一转，决定不去惹事，从怀中拿出一个算盘，拨打一番：“如今上品灵石一千枚只用一万九千九百两纹银，若是要得多了，自然可以更便宜，五千枚是八万八千两……”

见生忍不住打断：“……我只有二十两。”

二、二十两。

掌柜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是挑衅，的确是挑衅啊！

白惜光又轻咳一声：“你且直说。”

直说的话，不就是连一枚上品灵石也兑不了么？

难不成甲字号的客户要来兑中品？

算了算了，破财消灾、破财消灾！

掌柜心痛道：“二十两，也是能兑……兑一枚的。”

见生眼睛一亮，立即从钱袋中掏出包裹整齐的二十两纹银递过去：“多谢掌柜，那麻烦您兑一下。”

掌柜接过，勉强笑了笑，道：“贵客稍等，这就给您取来。”

白惜光道：“稍等。”

“……贵客请讲。”掌柜擦擦脑门上的汗，回身问道。

“再兑一千枚，从我的账上支，”白惜光转向见生，“你的储物袋给他。”

见生想到须弥袋上那根时有时无的黑线，摇摇头，心虚道：“没有。”

白惜光：“……”

掌柜急忙说：“贵客莫急，我们有，给您放好了拿上来。”说完，撒腿就跑了。

上品灵石晶莹剔透、流光溢彩，果然不凡。

见生捧着自己的灵石，放在眼前看了半晌，仍是惊叹不已。他举着灵石放在眼前，其中光华璀璨，像是有晶亮的河流在石头中缓缓流淌，灯火折射其中，他透过灵石去看瞎子的脸，原本冷淡锋锐的面容变得鼻歪嘴斜，十分有趣。

他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白惜光只当他高兴，眉头一挑，将装了一千枚灵石的储物袋推过去：“你先帮我拿着。”

“这么多，”见生紧张，“万一有人来抢怎么办？”

白惜光：“……”

但是记相大人既然已经吩咐，见生还是照做，他先是把这个绣工精细的储物袋挂在腰间，想了想，又解下来，放在心口，用层层衣物包住。

好在储物袋容纳万千，放进去也只是薄薄软软一个袋子，并不会硌人。

他拍拍胸膛：“拿好了，您要用的时候和我讲。”

白惜光一颔首：“嗯。”

两人喝了会茶，见生尝一口宝丰隆送的糕点，入口即化、清甜宜人，征得瞎子同意后，他包起剩余的糕点，喜滋滋装在身上。

走出宝丰隆的大门，瞎子侧头：“再走走？”

见生点头：“好。”

两边商铺林立，灵药灵石、法衣武器，琳瑯满目、数不胜数。见生好奇道：“不是已经有了宝丰隆，为何还有别的灵石铺子？”

白惜光缓声道：“宝丰隆和另外两家的灵石是从自家矿脉开采，其他铺子，大多是抢来的。”

路边一个小小灵石铺中，正有人互换交易，几块灵石上还沾着血。

走出没几步，瞎子忽然脚步一顿，侧头向后，见生也跟着望过去，只见人头攒动、并无异常。

白惜光冷声道：“出来。”

不一会，从路边灵药铺子里探出一个脑袋来，是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面貌普通，几乎是丢进人群里就找不到，一脸兴奋之色，快跑过来，拱手一揖：“不愧是河东道记相大人，竟能发现小生踪迹。”

“记相大人可忙碌？若是不忙，小生想请您喝点茶，与您探讨一二。”

见生警惕地看着他，书生注意到他的目光，又一拱手，热情道：“这位小哥相貌俊秀、仪表堂堂，定非凡人！不如我们认识一下，小生文弃儒，目前是投在碧江楼门下，除了应付门中事务，偶尔也会在监天司供职。”他翻出一块木牌递过来。

是和见生一样的癸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