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谁？”曲烛心情似乎不错，唇角扬起，酒窝深深，“我陪你。”

旁边有喝醉的人摇摇晃晃走过来，醉眼朦胧中看见角落里的两人，便大声嚷嚷：“怎地如此心急，楼上许多空房，不如先去找一间啊。”

说完哈哈大笑，满嘴荤话，嘟嘟囔囔地走开了。

见生：“……”

他抵在曲烛肩上的手用了力气，即使带着面具，从红透的耳尖也能看出是真的是恼了。

曲烛从善如流，后退几步，笑道：“不要介意这些人的胡说八道，你刚说要找人，找谁？”

他是真的心情很不错。

见生狐疑地看他一眼，将面具在脸上挂好，也不和曲烛客气，简单形容了一番陈攸的相貌，便说：“你对这里熟悉，不如让人找找看，可能更快。”

“圆脸大眼的俊俏少年，你喜欢这样的？”曲烛道，“我不就是这种相貌，怎么不见你喜欢我？想要我帮忙，须得唤上一声好哥哥。”

见生麻木道：“好哥哥，帮帮我。”

曲烛哈哈大笑起来，转身长袖一扬，五指曲张，上面缠着的傀丝在满堂暖光下闪过寒芒。

傀术似乎是曲家特有的秘术，蝉香子死后，曲烛不知从哪儿学来傀术的法门，也能用傀丝操控傀儡行事，只是不会像蝉香子那样，硬生生把活人制成人傀。

曲烛的傀儡，是机关术制成的人偶，套了外皮，戴上发套，浓妆艳抹一番，在白塔迷离的灯光下也勉强算得上逼真。

修长指尖仿佛在无形的琴弦上拨弄，很快，曲烛道：“你要找的那人，在三层点香间门外。”

他侧过脸，酒窝里像是盛满了蜜糖：“要去看看么？”

三层？

也不知那名为陈攸的少年是怎么跑上去的！

见生环视一周，愣是连楼梯在哪里都没有看到。

曲烛读懂他的眼神，笑意更深了：“随我来。”

说着，便向前走去。见生无奈，只能跟在后面。

一路上碰到侍女仆从，都会对他弯腰行礼，唤上一声“九公子”，曲烛与蝉香子不同，并不会成天坐在上层塔楼搞些奇奇怪怪的傀儡，而是经常行走各处、协调事务、解决争端，他生得讨喜，为人圆滑玲珑，这些年来，倒是在白塔浮图和景平城中积累了不少名声。

曲烛含着笑，一手背在身后，短短百步，不知打了多少招呼。他这般长袖善舞，倒是有些出乎见生的意料。

“到了。”

两人到了一个高大立柱前，柱子有五六人合抱粗细，放眼望去，整个大堂中，这样的立柱还有五个，成星状将塔身拱围支撑起来。

立柱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图饰，曲烛手掌放在上面轻轻一按，立即有莹润白光亮起，他的脚下绽开一朵七瓣莲花。

一朵又一朵的七瓣莲花不断在他的脚下浮现，托着他向楼上走去，如同凭空而行，步步生莲。

见生心里直摇头，这也太会玩了。

他照着曲烛的动作，也用手按在立柱上，很快，同样有花朵在他脚下绽开。

是一朵五色碧桃。

花瓣圆润，绯红洒金，别有一种生机盎然的可爱。

“每个人走过来，难道花还都不一样的么？！”见生跟着向上走，忍不住说，“这也太费心思了。”

宽大的衣摆掠过见生额头，曲烛回身：“其他人都是随机的，你的，是我专门设的。”

他继续向前，笑着摇摇头：“只是没想到，你真的会走到这里来。”

做这种没用的事情做什么？！

见生心里嘀咕，抬头望去，只能看到一圈圈盘旋向上的七瓣莲花，不断绽放又不断凋零，每当曲烛脚步抬起，那朵莲花就会迅速枯萎、然后消失。

他的表情是愉悦的，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见生好奇：“你遇到什么好事了？”

否则为何一脸笑得合不拢嘴的表情。

“是遇到一桩好事，找到了一个好东西。”曲烛又看他一眼，这一眼极深，“回头带你去看看。”

还是不要看了。

好在三层很快到了，两人离开这奇怪的花瓣阶梯，踏上实木回廊，只见无数雅间各式各样、环绕着塔身一字排开，几乎看不到尽头，也不知是真的有这么大，还是被施了障眼法。

“是阵法。”曲烛像是有读心术，一眼便看穿他的心中所想。

见生庆幸自己还戴着那个白脸面具，连忙若无其事道：“我们已经到了三层，人呢？”

曲烛五指微动，傀丝牵着他的食指，指向一个方向。

“在那边了，我们去看看。”

不远处有一名女子跪坐在地，蝉翼似的丝袍下露出白腻的胸脯，两人走近时，那女子抬起脸来，却是一块木头。

黄梨花木，上面可见清晰纹理，只在眼口鼻处做了简单的雕刻。

女子转动脖颈，发出“咔咔”的响动，声音十分呆板：“往前三十步，便是点香间。”

原来是在这里守候的傀儡。

曲烛径直向前，并不回答，反倒是见生回头看了一眼。

和蝉香子的人傀相比，这种似人而非人的傀儡，看上去好像更加诡异了。

女子也望向见生。

她的眼珠是两个黑洞，似乎是被凿空了。

双目对视之时，忽地有什么从女子眼眶中一闪而过，像是一条黑色的游鱼。

见生收回目光。

西洲城曲家，技法奇诡，令人不寒而栗。

若是可以选择，他完全不想与这样的世家扯上关系，无论是交好，还是与他们为敌。

陈攸十分好找，因为他就趴在点香间门口，探头探脑向里面张望，完全没有作任何掩饰遮拦。

白塔浮图来往宾客众多，奇形怪状的更多，大多见怪不怪、因此他这般模样，也没人搭理，竟然就真的大喇喇，也不知怎么混进了三层。

见生终于有点相信，这少年的确是一个运气很好的人。

“就是他？”曲烛问。

见生：“……嗯。”

曲烛嫌弃道：“就这样的，也让你急着来找么，怎么从不见你来找我？”

他总是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上抬杠。

见生不搭理他，几步上前，拍了拍陈攸的肩。

陈攸没有回头，随意拍开他的手，不耐烦道：“别烦我，我正盯人呢。”一边说，一边想要撩开窗子，往里面偷看。

纱窗被他掀开一条小小的缝隙，里面传来一阵女子的嘤咛，令人不由自主小鹿乱撞、耳红心跳。

“……吃不下了，太满了，真的不行了……”

见生忍无可忍，一把按住他的肩，强迫他转身：“你到底在做些什么，还不和我出去！”

陈攸：“鬼呀！救命呀！”

他声音尖利，一喊之下近乎破音，窗内的嘤咛声立即停下了，雕花小门被一把推开，走出一个又白又胖的老者，一身印满铜钱的酱色绸袍，腰带艰难地在圆滚滚的肚皮上打了个结，活像个乡里的有钱员外。

他目瞪口呆：“大……大小姐！”

什么？

见生怀疑自己听错了。

下一刻，耳边响起曲烛凉凉的哼笑：“你看不出来么，这是个黄花大姑娘。”

见生像被火烧着一样，赶紧缩回了手。

陈攸奇怪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把手收回去，你这么好看，我又不介意。”她说着，就要去把见生的手抓过来，再放到自己肩上去。

还没碰到，就被曲烛一巴掌拍开了。

曲烛的手臂绕过见生的肩膀，将他拽到自己怀里，整个人像没有骨头一样软软趴在见生身上，这是他惯常的动作，刚开始见生认真挣扎过几次，挣扎无果，后来索性也就随着他去了。

老者还在目瞪口呆，雅间里已经走出一位妖娆动人的女子，香肩半露，靠在老者身上，语带娇嗔地埋怨着：“你怎么突然出去，不理人家。”

方才听到的虎狼之词仿佛又响了起来，见生将那老者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心中着实佩服。

真不愧是老而弥坚、老当益壮。

这老仆和他的主子一样，都是世外奇人啊。

“不玩了不玩了。”老者将女子向外推，女子手拉着门框还想纠缠一会，一抬眼对上曲烛的脸。

“九公子。”她脸色一变，赶紧溜了。

这边，陈攸开始跳脚，一把抓住老者的衣襟：“我就知道你是溜出来玩，居然还骗我们说是有大事要做。”

“我的小祖宗哎，你怎么跟出来了，这让我如何是好！”老者苦着脸，看了看四面投射过来的目光，“要不，我们进去谈？”

四人进了点香间，空间不大，布置得却格外雅致，中间放着茶台，旁边是满满当当的……各色点心，显然已经被人吃了不少，像是一座中间被掏空的小山。

“你……”见生脸色变了一变。

老者尴尬笑道：“老夫也没别的爱好，一好吃，二好美人，三好和美人一起吃。”

所以“吃不下了”，是真的吃不下了……

见生克制住情绪，咳了一声，对陈攸正色道：“他就是你家里的老奴？”

“什么？！”

陈攸还没有回答，老者倒是跳了起来：“老夫堂堂……怎么就成了老奴！”陈攸眼神发虚，目光漂移不定：“怎么不算，你就是。”

见生懒得管他们的曲折，既然少年，不，是少女已经找到了家里的人，自己也不必再为她操心了。房间中戴着面具实在是气闷，他一把摘下，有点厌烦道：“你们既然相识，那我就走了。”

陈攸想扑过去抱住他，被曲烛似笑非笑地隔开了。

倒是老者瞪大了眼睛，望着见生的脸，花白胡须在肥肉上一颤一颤：“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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