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到段云澜醒来时，发现窗外的太阳已经落山，天地间是一片临近黑暗前的黯蓝色，空气中传来饭菜香。

她看了眼床头的钟，已经临近七点。

胃也跟着苏醒，唱起了空城计。易感期带来的燥热不安也彻底消退，只剩抑制剂带来的副作用，对任何事物似乎都提不起兴致，感官变得迟钝，一切都有些索然无味，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嘴里淡淡的泛着苦。

段云澜收拾完就下了楼，餐桌上摆着菜，都用盖子遮了起来。

姜暮雪正巧从烘焙房里出来，见到段云澜下来，仰着头笑道：“你醒啦，洗洗手吃饭吧。”

她回到厨房将煲好的汤端出来，段云澜也跟着进厨房，接过她盛好的饭，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厅堂。

“都是些春季的时令菜，家常做法，我怕冷了就先用盖子盖上。”姜暮雪掀开盖子一一试了下温度，好在离这些菜出锅只有十来分钟，都是热的。

段云澜看向桌子上的菜，对于两个人来说已经相当丰盛了。

香椿炒蛋、清蒸鲈鱼、腌笃鲜、蒜香小龙虾，对于饥肠辘辘的段云澜来说，简直是人间美味。

姜暮雪舀了碗汤给她，笑道：“你肯定饿坏了吧，但别急，先喝碗汤暖和下胃，这是今早才从山上采的春笋，这个时节的笋甜甜的，拿来炖汤最鲜美了。”

段云澜尽量保证自己的吃相不至于太难看，她喝下一口汤后，咸甜适中，鲜美程度直扑天灵盖，春笋脆脆甜甜，确实好吃。

暖暖的鲜汤下肚，段云澜觉得自己的胃活泛了起来，整个口腔里的味蕾也被唤醒，泛苦的舌根尝到鲜甜，一下子就开了胃口。

放下碗，段云澜正巧对上姜暮雪期待的眼神。

她由衷地赞叹道：“真好喝，你也喝。”

笑容从姜暮雪脸上荡开，她放心地坐在她对面，也喝了碗汤。

“你多吃些，别客气，最好咱们今晚都能吃完，这些菜都不能过夜的。”

段云澜觉得她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姜暮雪起身从柜台里拿出一叠塑料手套，拿了些给段云澜。

段云澜从碗里抬头，看着她将手套戴上，慢悠悠地剥起虾壳。

姜暮雪见她看着自己，便解释道：“你易感期，又起了不良反应，辛辣肯定不能吃，所以我做了蒜香的，你能吃得习惯么？”

段云澜将嘴里的饭菜咽下又喝了口汤，她擦了擦嘴，点头道：“吃得惯，你的手艺真好。”

姜暮雪又笑起来，唇边的漩涡像星辰，随着荡开的笑一闪一闪。

她略微不好意思地垂了下头：“那是你饿了，吃什么都觉得好吃。”

段云澜对此不太赞同，但她没再多纠结这个话题。

刚剥了几颗虾，姜暮雪就“哎哟”一声，她取下手套，绕到操作间，从里头端出了两杯饮料。

层峦叠翠，云雾缭绕，这是段云澜对这两杯饮品的第一印象。

“茉莉青提抹茶椰，我只加了一点点冰，今天还挺晒的，喝点冷饮比较舒服，吃了小龙虾再喝一口，那就更好了，我刚刚做的，差点忘了拿出来。”

碾碎的青提在最底下，云雾缭绕的是椰奶与茉莉茶汤，层峦叠翠是青提跟抹茶，光是看着就觉得清爽无比。

段云澜接过杯子，再次郑重地道谢：“今天实在是给你添麻烦了，我本来是想来店里买点蛋糕的，在门口看到周三不营业后准备回去，哪知忽感昏厥，只好在院中椅子坐着休息了会儿。”

姜暮雪点头：“原来是这样，每周三是甜品店的固定休息时间，云澜姐才来不知道也正常，不过休息时间我一般都会在家的，你该给我打个电话呀。”

“哦对，今天我不在，午睡起来我馋小龙虾，就出门了，刚好你撞上这个时间段。”

段云澜喝了口饮料，茉莉的清香，抹茶的微苦，椰奶的醇厚，冰冰凉凉，丝滑顺口，在口感上，也跟层峦叠翠似的。

她不吝啬夸奖，继续道：“好喝的。”

姜暮雪脸上的笑意几乎没有断过，她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两人安静地剥了会儿龙虾，姜暮雪是分享欲极强的人，她想到两人独处的机会不多，于是开始主动找话题。

“云澜姐，打了狂犬疫苗，护士没让你观察一会儿再走么？”

“坐了十几分钟的，但我当时没有不适，所以就走了。”

姜暮雪了然地点头，见她碗里的饭没了，主动起身帮她添饭。

段云澜拦不住她，只好看着她往厨房走去。

她穿着雪纺衬衣，后腰空出来的布料随着她走动左右晃动，轻盈如浮动的云雾，她像只自由穿梭云端的鸟，充满着旺盛的生命力。

不一会儿，她就盛了满满的一碗饭出来。

段云澜欲言又止地接过，她暗自摸了摸胃，看向满碗的饭，又看向半杯的奶茶，应该能吃完......吧？

没了话题，两人又陷入沉默。

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沉默。

是姜暮雪的Omega母亲打来的，她知道女儿今日休息，专程打来闲聊的。

“妈咪，你跟妈妈玩得开心，我有朋友来家里做客呢，先不跟你聊了哈，拜拜。”

她就在座位上接的电话，不介意段云澜听到，段云澜只垂着眸默默吃饭，注意力放在碗里渐渐空出来的小部分。

还好，她现在应该是八分饱，还能吃，吃得下。

姜暮雪与母亲挂断电话，跟段云澜解释了下：“是我妈咪，她是画家，每年春天一到，她就拉着妈妈去采风。”

段云澜注意到她的称呼，这次第一时间想到ABO的世界观，知道她的两个妈妈一个是Omega，一个是Alpha，打电话的这个应该是她的Omega妈妈，能教养出这样温柔得体、充满生命力的女儿，家庭氛围肯定很好。

姜暮雪说到亲人，忽然觉得自己对段云澜了解很少，只知道她有个女朋友，其余的一概不知。

既然抱着以朋友的身份跟她相处下去，那么这些私事她还是不问的好。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段云澜倒有些不太习惯了，她夹了块笋，问：“这是不是在南山上采的。”

姜暮雪：“是跟南山同脉的大藤山，那上面两千多米的海拔，春笋最好吃，还有蕨苔，附近的农户会采下拿到路边或者乘公交到山下卖，山下能卖个好价钱呢，我这个是镇上的邻居去大藤山春游，帮忙带了些下来。”

她见段云澜挺爱吃的，便说：“还剩了好些，云澜姐要是爱吃，待会儿拿些去，反正我一个人吃也吃不过来。”

段云澜摇头，有些惭愧道：“我不太会做饭，拿给我也是糟蹋粮食。”

姜暮雪顿了顿，随即笑道：“没事，这些时令菜，餐厅饭馆也有的，比我做得好吃。”

段云澜看着她，忽然笑起来，她刚刚有一瞬的自作多情，以为姜暮雪会让她以后想吃都可以来蹭饭。

姜暮雪看着她笑有些不明所以，歪头投去疑惑的目光。

段云澜收了笑，没作解释，没话找话说：“我看你弟弟挺小的，还在读书么？”

“他叫姜煦然，在念研二，二十二岁，这段时间妈妈她们没在家，都是我在管。”姜暮雪说到弟弟，叹气一声，“只是我也管不了，他怀孕这事都还没告诉妈妈们呢。”

“那天我去火锅店找他，也是他女朋友打了个电话给我，说他要去流产，我才匆忙赶来，他要流产也没跟我商量下。”

她弟弟看上去斯文乖巧，怀孕应该是他做过最出格的事。

段云澜不对别人的家事评头论脚，她只是想侧面得知姜暮雪的年纪，看样子最多也不过二十五岁。

晚饭在偶尔的闲聊中结束，古镇街道上也亮起了街灯。

段云澜帮她收拾碗筷，姜暮雪将她往外赶：“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洗碗呢，去外面坐着吧，休息会儿。”

段云澜被她赶出来，笑着想，才吃了饭又不累，怎么又要休息了，真把她当风一吹就倒的纸片人了。

没过一会儿，姜暮雪收拾完走出来，她手里还提着店里的纸袋。

“云澜姐，你把这个拿回家吧，是一个小小的树莓慕斯，专程来吃蛋糕，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她望着她笑，笑靥如花。

天边挂着一轮半圆的月，在黑色天穹中散着盈盈光亮，头顶上的橘灯如瀑布一样倾洒而下，不远处是微微浮动的月季。

段云澜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是湖水一片，清澈无比，闪着波光。

笑意随着波光荡开，鬈发散乱地挨着耳朵，绯红渐渐爬升至双颊，再蔓延至耳尖。

段云澜觉得自己心跳乱了一拍，喉咙有些发紧。

她目光往下移动，落在那只白皙的手上，眨了眨眼，说：“便宜被我占完了，又吃还要拿。”

姜暮雪将鬓边散乱的头发别在耳后，温柔地笑着：“哪里的话，你不来我也要吃的呀，而且我很开心自己做的东西能被人喜欢的，你收下我就更高兴了。”

段云澜觉得这姑娘真会说话，她道谢接过。

“今天你说的谢谢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我们是朋友嘛，不用那么见外。”

朋友，段云澜在心中慢慢嚼着这个词，异世界里，她收获了第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朋友。

“我送你到停车场吧，正好我要去接芙芙，它被我送到宠物店洗澡了。”

两人走在青石板路上，老街的生活气息十足，二楼大多是住户，房子是老房子，隔音不算好，新闻声、唠嗑声、辅锅碗瓢盆声......在街道上此起彼伏。

段云澜的车停在新街外的露天停车场，她让姜暮雪不用送，姜暮雪却说正好顺路，非要送她上车。

她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降下车窗，看着她说：“你快去接芙芙吧，它在店里呆了三个小时了吧，肯定在闹脾气了。”

姜暮雪弯着腰答好，见她发动车子，往旁边站开。

段云澜将车开出来，冲她挥手，离开前，她似乎看到姜暮雪的嘴唇动了动。

她好像说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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