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柔和月光倾泻而下，一艘载满修仙梦的大船行驶在江面，已是子时可船上仍热热闹闹。

船舱内人们三五成堆说着自己的见解和期许，仿佛将去之地是传说中的蓬莱仙岛，只要登上那片土地就能够羽化成仙，事实上那只是个普通城镇，唯一不普通的是有仙门在借地方举办招生仪式，招生不讲究年纪不讲究出身，说是只要有天赋就能被仙人收入门派学习仙法，令得知消息的人们一个接一个赶去。

黎星在这种喧闹中听了许久，最后靠着角落闭目睡去，他睡得不怎么安稳，并非受周围嘈杂影响而是他心里面装着事，黎星认识船上的一位少年船员。

“阿星，你干嘛非要去那地方？我告诉你，想进仙门没有那么容易，咱们这些泥腿子天生就不是成仙的料，另外那些所谓的仙人……害，我偷偷告诉你他们都贪财着呢。现在车票船票涨得离谱，人们花了大价钱赶过去，到地方就是让你过一扇门，旁边的灯亮了证明有戏，没有亮就摆手让你走，听起来是不是还挺碰运气的？但真实情况是他们在检测你身上有没有足够的钱，有钱才能进行真正的天赋测验。我跟着老大开了好几趟了，他们压根就不是正经心思招生。”

“这个修仙门派是假的吗？”

“假倒不假，他们，唉，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听了，但我还是想去看看。”

少年船员无奈望着黎星，他们以前是同住某片区域的小乞丐，年纪大些才分开各自靠力气吃饭，双方都有还算稳定的工作，像他们这样没爹没妈的攒些钱不容易，他不愿意看到黎星竹篮打水一场空，少年船员问他：“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去？你以前不这样。”

黎星抬头说：“我要成仙，我要上青天之上。”

“……疯了，又一个做梦疯掉的。”

因为执着修仙而疯掉的人在世上数不胜数，船员最终还是帮他弄了张船票，看在幼时情谊的份上。

寅时江面上安静不少，船舱内的人大多也打起了瞌睡，大船行驶着，呼噜声此起彼伏，黎星在这种氛围下仿佛回到了遥远的乞丐窝，充满了颓废堕落。

＊

黎星小时候没名字，他只有一个贱名叫麻杆。

麻杆对家人的感情不深，记忆停留在某天他们家里发大水，所有人都在逃命，拼命往高处爬，麻杆的父亲跑不及便想着爬到树上躲一躲，因为嫌抱着孩子碍事还影响自己爬树，于是他就把麻杆丢在地上不管了，麻杆很快被大水冲走，大概三岁多点，他看着父亲面上那劫后余生的欣喜，之后的事就不记得了。

活下来的麻杆来到陌生地方成了乞儿，那个地方落难的人也多，弱小的他挨着别人的谩骂和欺负。

麻杆在那年冬天被穿着破破烂烂的毁容少年捡到身边，对方拄着棍子少了一条腿可依然笑着把讨来的食物分他一半，他带着麻杆度过那段艰难的时光。

少年的名字叫黎阳，是麻杆最重要的朋友。

“你总叫这个名字也不是办法，人还是得有个真真正正的名字，比如你有没有想过回去找找家人？”

黎阳那时问麻杆这个问题，后者摇摇头，黎阳还不死心问：“你不想回家？怎么有人会不想回家？”

麻杆：“家里面孩子多顾不来，我现在能活。”

黎阳看他真的毫无想念最终叹口气：“那要不然我把名字分你一半？我叫黎阳，你叫黎月怎么样？”

“……叫星星吧，月太耀眼了，星星刚刚好。”

黎星是很务实的孩子，他认准什么就会努力朝那个方向前进，小的时候不够格他们只能乞讨，再大几岁他就去卖自己的力气，努力凭本事吃饭，也让黎阳吃得更好些，在黎星看来乞讨是很消磨人意志的生活方式，讨到最后尊严再也拾不起来就会变得越来越懒散，融入乞丐堆在黎星看来不好，他想离开那里。

他想改变他们的生活，偏偏黎阳却越来越颓。

乞丐们说黎阳得了痴病，这是在某个雨夜过后发作的，黎阳疯疯癫癫说自己是天上的仙草，他是天上逍遥自在的神仙，他说着说着又捂脸痛哭歇斯底里吼着为什么要让他掉下来？为什么他这么倒霉？为什么不肯给他回去的机会？或许是他表现得太疯，连乞丐也离他几米远，只有黎星不嫌弃还总顺着他说话。

黎星要带黎阳离开乞丐生活，他攒了部分钱可以租间小房子，但黎阳不愿意离开，他只愿意摆烂。

“要我说咱俩真该换换名字，你年纪不大倔得要死，一天到晚使不完的牛劲，这么拼命努力干活图什么？管我做什么，让我烂了好，本来我就该烂了。”

黎阳一如既往说着丧气话，黎星计算着钱告诉他再过一年左右他们就可以去外面走走了，黎阳问他去外面是什么意思？黎星看着他道：“你不是一直想回家吗？等我攒好这部分钱，我就可以买个牛车，到时候我带着你一起去找回家的路，我们肯定能找到。”

发病时说的话不可全信，但想家应该是真的，黎阳想回家，他想帮黎阳实现这个想法，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话居然会那么触怒对方，黎阳的病变得更严重了，他甚至用仇视的目光盯着黎星，不过黎星觉得那目光似乎早已透过了自己，他并不是在盯着他。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我的家根本不可能回去了，我这个样子怎么回去？你也拿我嘲笑是不是？”

“你攒钱，攒钱有什么用？你攒的钱能让我飞到天上去吗？你攒的钱能帮我渡天劫吗？根本什么都做不到，你连你自己的生活都没有办法改善，那些脏活累活干整整一年还吃不起富人家的一道菜，我回不去了，我没有资格回去，你到底懂不懂我在说什么？”

黎阳的话早在发疯的时候就吐露完了，他说他是被大神们打架波及掉下来的，他在这场历劫中根本就没入场资格，留给他的命运只是在凡间变成烂草。

上天就是这么残酷，把人分三六九等，就算是神仙也要分出高低贵贱，他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流。

“我懂你在说什么，但你我还活在这世上，我认为活着总是要做些想做的事才行，既然想要回家那我们就回家，你把名字分我一半我就是你的家人，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也好过留在原地蹉跎，你觉得呢？”

黎星的情绪永远都是那么稳定，他很平静地告诉黎阳自己的想法，后者沉默了很长时间摇头拒绝。

“……阿星，很难的，你不清楚那有多难……”

＊

黎星醒来的时候周边睡倒一片人。

内部这样改动是为了多载些乘客，但环境是真的挺糟糕，他小心翼翼穿过人群往外面走一走，此时外面的天已经亮了，江面的风迎面而来还有些冷意。

很多人不信黎阳说的话，黎星对他的话其实也是半信半疑，直到前不久黎阳一脸难过地与他告别。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是我不够有勇气。”

冷风拂面而过，黎星站在甲板上望着江面又看了看雾蒙蒙的天，他摸了摸胸口，里面是被纸细心包裹好的小草，这竟是黎阳在世上唯一存在的痕迹了。

明明是被牵连的无辜仙草，为何不能回家呢？

当真是因为三六九等高低贵贱？

黎星不知道也一向不想向世道去追问什么，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他要带黎阳回家，他要登上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