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青山埋

观澜山，原名惠山，地处扬州东部。

惠山北靠森野，南临深湖，扬州离国都远，惠山又是这么一个森水之地，更是僻静。

初代掌门也正是抱着遁出红尘的想法，择此良地立了门派。惠山伺水而居，又远离尘嚣，初代掌门便将惠山改名观澜山，表意曰攀山而望水，里意曰旁观风浪而不舍身犯险。

观澜山上山林水雾无所不包，唯一不足之处就是太过偏僻，山路回环，弟子们到山顶去寻掌门都要爬一个时辰的山路。每月月初，掌门又会召集观澜山上下所有弟子开晨会，众人爬山时简直是叫苦不迭，举步维艰。

此时陈杨二人也正准备登山寻掌门，一是向掌门复命交丹，二是寻找解环之法。

许绛香刚从掌门居所下来，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光景，她的二徒弟陈器步履盈盈，翩然若谪仙，身后跟着一个高他一节的小伙，那小伙英气勃勃，眉宇有神，不似泛泛之辈，许是观澜山的客人。

她正想上前问声好，却又见那小伙的手贴着陈器的手，每上三五级台阶就要纠缠陈器一回，许绛香脸色一变，即刻大喊，“无耻之徒！吃了豹子胆，竟敢纠缠我观澜山弟子！”

许绛香与多年前一样，红头绳红褂子红鞋裤，全身上下红的亮眼。只远远一立，杨无失便认出她来，正欲与她寒暄两句，却见许绛香一记掌刃直冲自己面门而来。不及细想，立马抬臂格住她，又发觉自己双手受玉连环牵连，施展不开。于是向后猛然下腰，双掌撑地，下盘腾空一跃，双腿牢牢锁住许绛香的侧肋，一挺腰身将她向阶下摔去。许绛香连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子，撒手前还掐了他腿上穴道，只简单几下，便使他觉得双腿酸软无力。杨无失心喊不妙，立即闭气冲开脉门。

许绛香见他正在自己解穴，一振双袖，反手从袖口提出两把银蛇小剑，陈器见她袖中有剑光，立马挡在杨无失身前，道，“师父，今日是杨师兄回山的日子，五年未见，别打得见血。”

许绛香闻言一愣，眼神在杨无失身上转了两番，看见他唇边的痣呆了片刻，最终嘿嘿笑道，“啊呀，瞧我！这都是误会，刚才的事可不许给掌门提起！连我都不知道小杨今天回来，你是怎么和他遇上的？”

陈器将这两日的事情大致说了，许绛香听完之后对杨无失讥笑道，“好你个跟屁虫！小时候就粘陈器，长大了还是这副这样！”

杨无失撇撇嘴，“没意思没意思，一回来就被师父一通打，打完之后又是一通讽！”

许绛香笑盈盈地说，“只是没想到你五年后变化这么大，以前才齐我手肘这么大点，现在都比我高一截了。长得这么俊，没认出来你！”许绛香本是随口一说，却被杨无失听出来另一层意思，杨无失暗自记了仇，誓要把她那一箩筐狗血话本一把火点了去。

“你这混货不在的这五年里，陈器可是十分争气。掌门师父对他青睐有加，这几年来竟然越级教他。只怕你再不回来，这小子就要当我师傅了！”

陈器嘟囔道，“哪儿有。”

许绛香收回腕中小剑，拍了拍二人的肩，“好好好，不逗你们啦！我与姜家小妹今晚有约，马上还要赶回去嘞！下回得了空再和你们聊。”

杨无失听见她提起姜家，没忍住开口询问，“师父，你与姜哥现在怎么样了？”

天空几只高雁略过，晚春将去，苦夏复来。

“他啊。”许绛香抬头看向天边，拭着大雁留下的两抹云迹，良久后开口回答道，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风过矣，青山迢递水悠悠。一年春暮，行云无迹。

杨无失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无言半晌。

许绛香抬起头，把二人一左一右抱在怀里，许绛香重重地拍了两下二人后背，“我走啦！”话罢，便一转身离开了石阶，向林子深处走去。

等许绛香的身影被远处一方小山埋住后，杨无失才揩去肩头那抹温热，淡淡地说，“师父她哭了。”

“天下道义，轻重难分。”陈器幽幽看向许绛香消失的那处青山，眼神似是要透过那山戳向红衣女子，“若是我的话，只会顾及己身。”

“我知道。”杨无失顿了顿，“毕竟当初劝我随师叔一同下山的就是你。”

陈器回头看他一眼，眼神晦暗不明，“你后悔了？”

杨无失不假思索地说，“不曾。”

“不论多少年，如果能回到那一天，我始终都会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