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惊蛰抱着裴予宁在长廊上行走，手掌时不时轻抚过他的脊背，想要借此安慰他紧绷的神经。
毕竟触手分泌出的液体只是柔软了他的身体而不能柔软他的心灵。
实在是局限太大。
路惊蛰需要找到一种最有效的方法来达成后者。
这是路惊蛰的第一种尝试。
显然效果不大。
裴予宁依旧警醒极了，尽管依偎着路惊蛰却不断地尝试攥紧拳头，以便在力气恢复时第一时间察觉。
“阿宁，我们去哪？要回宴会厅吗？现在应该上菜了。”
“不！要！”裴予宁断然拒绝，“找一个可以洗澡的空房间……楼上应该有很多，不要找西侧的。”
“好。”
路惊蛰站到电梯内按下上升的按钮，裴予宁绷着劲远望玻璃之外。
电梯渐升，所有一切变得渺小且遥远，裴予宁突然来了点兴趣，扶着路惊蛰的肩膀向远处看，天地之外尽是素白厚雪，却掩不住破落的钢筋水泥。
污染时代来临后，无数生命死亡，现存的人类无力重建新的繁华，只能依靠旧时代的产物发展存活，在充满伤痕的屋宇中努力蓬勃。
瑞雪兆丰年，而这世界的雪只给人萧索的肃杀。
“以前也下过这样大的雪吗？”裴予宁问。
“下过。”电梯停止，路惊蛰踩上深红的地毯，“过去有很多年，都下这样大的雪，最冷的那一年，很多建筑都被冰封，直到酷热的夏季来临才解冻如初。”
“你……在雪天流浪过吗？”
“嗯。”路惊蛰笑笑，“还遇到了污染物。”
“然后呢？”
“其实我记不清当时发生什么了，只记得自己失去了意识。等再醒来时，我已经在笼子里，一个奴隶贩卖商说他救了我……我时常想，遇到污染物的事应该是一个幻觉，听说人死前会出现幻觉，我那时候太冷了……”
“我也不喜欢冷。”裴予宁攥着的拳头松开了。
他碰了下路惊蛰的后颈，上面的温度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凉，不知道是不是汲取了他体温的缘故。
下一秒他反应过来自己突发奇想的可疑举动，做贼心虚般咳了两声。
“嗓子不舒服吗？阿宁。”路惊蛰推开其中一间房门，“我等下帮你接杯温水，好吗？”
“嗯。”裴予宁有些心不在焉。
在进入房间前一秒，他用余光扫视了周遭——壁灯昏暗几欲熄灭，门锁紧闭死寂无声，走廊更是幽长得根本无法看清尽头，就仿佛那里是一堵完全漆黑的墙壁或者空荡荡的悬崖，又或者……它本来就没有尽头。
所以来到这里的人只会被困锁而永远不能逃离。
裴予宁无意识间抓住了路惊蛰的衣领，用力得指尖都泛白，连腿也主动环住了路惊蛰的腰，以至于路惊蛰想将他放到床上去接水，他都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阿宁？”
“嗯。”
“阿宁？”
“嗯。”
路惊蛰索性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坐下，掌住裴予宁的后颈让他看向自己的眼。
裴予宁因此坐到了路惊蛰的大腿上，路惊蛰则稳稳搂着他的腰，不然以他这神不守舍又浑身无力的状态，一定会失力地从路惊蛰腿上滑下去。
“阿宁。”
裴予宁终于眨眨眼。
“阿宁先在这坐一下，我去帮阿宁接水。”路惊蛰细心地说，“听说喝完水再洗澡会好一点。”
裴予宁偷看一眼同样黑漆漆的浴室，身体连动都没有动，仿佛就是要以这样的姿势压着路惊蛰，不让路惊蛰动弹。
“我不想喝水了。”他抿抿唇，“也不想洗澡了。”
“怎么了？”路惊蛰摸摸他的脑袋。
裴予宁没在意到这点逾矩，他强装出蛮横的神态瞪了瞪路惊蛰，“你选的这个房间太差了，床单枕头被子都是白色的，我不喜欢！”
“可是阿宁，这里是宴客的地方，应该每个房间都布置得差不多。”路惊蛰说，“要回家吗？”
回家？
离开任务之地？
裴予宁咬住后牙，几乎摩擦出声音，好半晌才挤出两个字：“不回。”
主任务和副任务都还没有完成，他起码得让其中一个有所进展，否则他又将平白接受惩罚而得不到任何收获。
这简直像是被小威力的龙火一遍遍炙烤却没收获到一颗宝石。
裴予宁恼怒得十分入神，连自己不觉间越发蜷缩的姿势都没有发觉。
路惊蛰靠在椅背上，轻而易举将他揽进怀间，犹如怀抱一只呲牙咧嘴的炸毛小猫。
猫咪是有野性的动物，所以他愿意违背心情窝在人类怀里，一定存在重要的原因。
路惊蛰眼睛微眯，微笑着贴住裴予宁软乎乎的卷发，温顺地问：“那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呢？阿宁。”
当然是来洗澡，裴予宁心里回应。
混蛋触手把他腿上的皮肤吮吸了遍，像是刻意打着不让他走路的意思，他现在也真的走不了路了。
腿好软。
该死的蠢蛋还格外用力，他现在蹭一蹭裤子都有点疼！又麻又疼又热！
属于混蛋触手的东西也留在他身上了……
裴予宁只是想一想眼泪就有点不受控制了。
更加过分的是，混蛋触手在路惊蛰抱起他后就停止了一切举动，只安安静静盘在他的脚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吮着，再没之前那种狂躁了。
“路惊蛰。”裴予宁一下子抬起头，“你为什么要报复我？”
“阿宁？”路惊蛰神情疑惑。
“不要装不要装。”裴予宁用手压住他的脸颊，“你就是不想让我走路，对不对？把我完全抱起来你就得意了，是吧！不可以否认，因为这就是你心里的想法。”
“……嗯。”路惊蛰却真的没否认，眉眼低顺好似不敢看他。
裴予宁手心顿时发了烫，慌不择路远离路惊蛰的脸而无处可放。
“你，你嗯什么？你还敢嗯？”裴予宁莫名有点发怯，“你想看我出丑是吗？”
路惊蛰又一次违背裴予宁的心意，说了声：“不是。”
“什么……什么不是……就是的。”
“我想很近很近地抱阿宁。”路惊蛰慢慢地伸出手，在裴予宁的眼皮下将他又一次压在胸膛上，“就像这样，可阿宁给我示范的，只是碰两下腰，那不是拥抱。”
“可我没有允许你这样抱……你胆子太大了……”裴予宁几乎出现哭腔了。
“我记得阿宁说过，在阿宁这里，我可以胆大一点。”路惊蛰与裴予宁额头相抵。
不算明亮的灯光下，路惊蛰澄黑如渊的眼瞳映进裴予宁水盈盈的眸中，裴予宁似有若无地感应到了某种铺天盖地的色彩。
墨与白交织，黑夜中降临的暴雪。
是警惕是防备……也是一点不可控的愉悦……
因为雪落到他身上没有结成冰霜而融化成了温热的水珠。
裴予宁的眼神一瞬涣散。
路惊蛰轻轻按住裴予宁的脑袋，裴予宁却顺着这微小的力道埋进了路惊蛰颈间。
泪珠顺着裴予宁脸颊淌到路惊蛰皮肤，路惊蛰轻慢摩挲着他的耳根，声音满含歉意：“也没有人抱过我，我不知道该怎样抱……我是做错了吗？阿宁……如果阿宁不开心，我以后就再也不敢这样做了……”
裴予宁是好半晌后才开始处理路惊蛰的话。
他直起腰背，擦掉眼角的泪珠，不太能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毕竟他只有一点点委屈，远远达不到落泪的地步。
刚才他就好像是被路惊蛰的情绪震慑得失了神，一时忘记控制眼泪了。
“……倒也不算做错。”裴予宁回答路惊蛰。
反正他是被抱的，也没受一点累一点痛。
“但是你胆大得太胆大了！”他继续说，“如果下次你还想做什么胆大的事，必须得征求我的同意才行。”
“好。”路惊蛰贴贴他的侧脸，顺从无比，“我什么都听阿宁的。”
“……嗯。”裴予宁鼓鼓脸，没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于是此事就这样被揭过了，连他自己都稀里糊涂没有深究。
就仿佛一定会听见不知所措的回答一样。
不过这样一折腾，裴予宁怎么也不肯再贴着路惊蛰了。
路惊蛰将他抱放到床上，他坐稳后立刻指挥路惊蛰转过身去。路惊蛰听话照做，他这才终于找到机会从脚踝上撕下小触手怪。
小怪物不知所谓地躺在他掌心，每条触手都霸占着他一根手指。
【阿宁，你抱起来好舒服。】
【阿宁的眼睛好漂亮呀，想要阿宁一直看着我。】
【阿宁应该没有生我的气吧……我不是故意的……阿宁别讨厌我……】
小小的声音在裴予宁脑海交错，裴予宁既能听出触手们满意的喟叹，也能听出它们诚惶诚恐的谨慎。
“路惊蛰，转身。”
路惊蛰转身看他，他直接将触手拍到了路惊蛰的手心里，说：“二十四小时之内我都不想理它，所以接下来由你照顾它，不用太紧张，它喜欢吃甜的，每天给它喝一杯糖水就行。”
“嗯。”路惊蛰接过小触手怪，将它握在手心。
“别让它死了别让它乱爬，尤其是爬到我身上，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别把它弄丢。”
“好。”
裴予宁一时间满意不少，他将手指点在小触手透明的脑袋上，顿时听见好一阵伤心的低泣。
【不能不说话，阿宁……】
【没关系，阿宁晚上还会抱着我睡觉的。】
“不会。”裴予宁打破触手美好的幻想，“不理你更不会碰你。”
【求求阿宁，不要这样……】
【不能让我看着我，我不敢不听话的，我会摸不到阿宁……】
裴予宁放下手指，声音消失，他只能从那几根张牙舞爪的触手间判断出小怪物和路惊蛰都不算平静。
“阿宁，它惹你生气了吗？”路惊蛰问。
“请不要明知故问。”裴予宁一脸正经地回应。
路惊蛰因此笑了起来，像是觉得他很可爱。
裴予宁正疑心自己是否自作多情，路惊蛰就俯下身又抱住了他，“阿宁，你好厉害，能够管教一只污染物。”
“我本来就厉害。”路惊蛰昧心承认，又赶忙说，“你又没有问就抱我……”
“这样抱可以吗？”
“……以后不可以再先礼后兵了。”
“好。”
“你好像想对我说什么，路惊蛰。”
“报名裁决所的选拔试炼，会死掉吗？”
“说不定哦。”
“阿宁也会去的，对不对？我想跟在阿宁身边。”
“想让我在试炼中保护你吗？”
“我听说那里很危险，阿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主人没有必须保护奴隶的义务，对吗？”路惊蛰说，“……我只是……在看着阿宁的时候，会变得勇敢。”
裴予宁默不作声，只是在几秒后将脑袋抵在了路惊蛰胸膛上。
他看不到的身后，小触手黏附在路惊蛰手心上，雕塑般一动不动，唯独那只黑圆的眼微微颤动，好似是抑制不住微笑。
为裴予宁默许的回答。
“我以前的时候，也不勇敢。”裴予宁低声说。
那只单眼中的愉悦忽然凝止了。
“阿宁说的话，我不太懂。”
“没有什么含义。”裴予宁摇了摇头，这样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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