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米跟在程秀儿身后，人小步子迈得也小，即便跑起来都没她走得快，没进城之前还好，虽然相隔甚远，但一直能望到她的背影。
可刚一进城，街上的行人突然多了起来，蒲羽似地扑入眼中。
仅仅眨个眼的工夫，那抹荷粉的背影就消失不见了，程米在街上左找右看，却怎么也都没能再看见。
他对郏县不熟，找人心切，在街上胡乱穿行，很快就迷了路。
再抬头，已分不清哪是哪儿了。
小步穿行在人群中，他漫无目的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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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出现这么一个年岁小小，个子矮矮的男孩到处晃悠，不多时便引起了注意。
前几日郏县刚解决完丢孩子的案子，此刻风声未散，路上还看不见什么单独行走的孩童，是以很快就有个面相温柔的妇人将程米拦下。
“孩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娘呢？”
妇人慈眉善目，一脸十分关切他安危的模样，程米瞟了她一眼，没给任何回应，神色冷冰地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诶！孩子！”妇人显然不放心他一个人，紧着步子又绕了过去，再次把他拦下，“我不是坏人，只是你一个人在这外面，实在危险，不如我带你去衙门？我儿子在那里当差哩。”
程米听见“衙门”两字，脚步停顿，抬眼扫了她一眼，又很快垂下，睫羽微颤，似乎在考虑这话的真实性。
“没事，我不会骗你的。”她弯下身，温声提议道：“这样，我在前头走，你在后面跟着我，要是觉得不对，你可以随时走。”
如此，程米放松了些戒备，抿了抿唇，把头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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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你们捕快都不能插手？！”谢梓清惊愕，想不通这县里居然还有官府不能管的地方。
这事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谢贡熙同她说了句“稍等”，回身走向那边等着的几个捕快。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谢梓清看见他嘴皮动了动，好像解释了什么，几个捕快纷纷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理解理解，你去吧，这件小事我们几个就能搞定。”
“那就麻烦弟兄们了，回来我请你们喝酒。”谢贡熙抱手道。
立刻便有人凑上来，低声调弄道：“什么时候能喝上喜酒就更好了！”
几个捕快暧昧大笑，谢贡熙嘴上责备，可双耳却蒸上绯色。
解决好这事，他立刻走回到她跟前，“好了，我现在好生同你解释。”
谢梓清点点头，无意间瞥见他通红的双耳，心里诧然，想不到清贵如谢贡熙，情绪上来的时候也会这么明显的表现出来。
突然有些好奇，方才他们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谢贡熙不知她心中狂浪，同她认真道：“明月坊明面上是郏县一个富商开设的赌坊，可实际账上的流水都进了另外一个人的口袋，那人也在郏县，是个专事务农的田户。”
说这话时，谢贡熙神色严峻，谢梓清看他这样，就知道那人的身份一定不会像他说出来的这样简单。
一个赌坊流水之多，堪比县内一年税收。
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样的巨流，富商不自己好好揣着，居然把钱都给了别人，足以说明这人身份一定不简单。
“其实在你哥哥之前，还有不少人到衙门报案，都是说自家亲人在明月坊赌钱，赌得家财散尽，妻离子散，愤恨之下联名上书要我们必须查封这个赌坊。”
谢梓清陷入回忆，失神道：“我们也去查了，可总受到阻挠。最开始去的时候，明月坊说他们账册丢了，后来再去，账册虽然找回来了，但上面的账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流水，我自然是不信，细思之下打算暗查，可却被杜老爷给亲自拦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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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那明月坊跟寻常赌坊不同，它是故意做局，根本没人能从中赢钱，是要把人都吸死的！”谢贡熙猛一拍桌子，忿懑道。
“贡熙，不是我不想管，只是……”他顿声，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今日刚到的信，“你看看这个。”
谢贡熙不明所以，展开信件一看，顿时没了声。
昏黄烛火映出纸面顶头三个字，“中州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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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道中州王是谁？”谢贡熙怕她长居闺中，不知外面事情，解释道：“那是管辖中州的藩王，是当今圣上的叔叔。”
谢梓清心神猛一颤，尽力保持镇定道：“所以明月坊背后的主家是他？”
“并非。”谢贡熙把头一摇，“我后来又去暗查那田户的身份，发现他跟中州王妃有血亲关系，乃是她的亲弟弟。中州王一家常住汝宁，他却不在那里呆着，反而是来了汝州，在这郏县耕田种地，做了个农户。”
经他一说，谢梓清顿时理解了谢贡熙话中的难办之意。
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田户，却是中州王妃的亲弟弟，背靠中州王不说，更与当今圣上都沾亲带故，在小小的郏县，说是只手遮天都不过分。
试问一个官仅七品的县令如何敢管，又如何管得了，那怕是连小命都要不保。
谢梓清几皱眉头，肃然道：“我已知悉了，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说完，转身就要走，也不进衙门了。
“等等！”情急之下，谢贡熙居然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腕子。
这时，只听一声稍显疑惑的“贡熙”传来。
谢贡熙听闻熟悉的嗓音，下意识回头一看，就见个妇人站在五步之外，正一脸不解地瞧着他，目光一度流连到他牵着女子的手上。
谢贡熙“啊”了声，仓皇松开手，这下不仅耳朵，连清俊的脸都跟煮红了的虾子般红透了，胡乱道：“不是的，不是您想的那样！”
谢梓清感受腕上的力道松了，不再多留，拾步要走，身后骤然响起脆生生一声唤。
“姑姑！”
他猛一激灵，结结实实站住了脚。
谢梓清惊讶回首，先跟个陌生的妇人对上眼，而后就看到了她手里牵着的孩子。
“小米？”他惊得愣在原地，搞不清楚这孩子是什么时候跑来的县里。
不过身体快于脑子，几步走上了前。
妇人听了两人间的话，问她道：“你是这孩子的姑姑？”
“嗯。”谢梓清弄不懂这到底怎么回事，混乱疑道：“他这是……？”
“我看他一个人在街上走，怕他有危险，正好我儿子在衙门当差，就带他来了。”
谢梓清略显疑惑，谢贡熙清清嗓子，从旁解释说：“这是三儿的娘。”
“对，我是长云的娘。”妇人笑起来。
谢梓清总算搞懂了一切，连连道谢，妇人摆手说不用，将孩子转交到谢梓清的手上，接着同谢贡熙问起自己儿子的近况。
趁二人交谈的空当，谢梓清把程米牵到一旁，蹲下身问他道：“怎的跑出来了？你不是答应姑姑了，绝不再偷偷跑出来。”
程米扯唇，似要开口，可眼神一别，又把嘴闭严实了。
老实说，谢梓清此刻其实没心思猜他到底为何偷跑出来，他忧心着那边的程青，就怕耽误这一小会，程青就把家当全赌进去了。
他勉强稳住情绪，尽量温煦道：“姑姑也不问你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跟我说，姑姑现在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不能带你去，需要你自己待一会。”
程米终于开口，却是拒绝道：“不要。”
谢梓清焦头烂额，听他这样一说，又急又无奈，只好再好声好气跟他讲道理。
正此时谢贡熙送别妇人，转身走近时，无意听见他们的对话，就提议说：“先带去我家吧，小悠也在那儿，他两个岁数相当，还能一起玩。”
谢梓清实在想不出旁的方法，就应了声“好”。
三人一道往那处去，期间谢贡熙一直在宽慰她，要她别太担心，说是自己可以想想办法。
但谢梓清听完前因后果，心里实在不愿麻烦谢贡熙，万一因为此事害他丢了官职，那就是赎不清的罪过。
几个人很快走到谢贡熙住的小院，直到进屋，程米都一直没有说话，任由谢梓清牵着他的手，没有不满，可就是不肯说话。
进了院里头，张氏闻声出来迎接，一看突然到来的谢梓清和程米，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回身冲着屋里招呼道：“小悠啊，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
话音落，屋里响起咚咚咚的声响，像是木头撞在地上。
很快从里面走出来个孩子，他一眼瞧见院中站着的女子，立刻半走半跑地奔过去。
“娘娘。”一头把她的双腿给环紧了，双眸中盈出想念的欢喜，谢梓清腾出手摸他，忽觉手中一挣，转眼就看程米已经从他手中挣了出去。
“小—”
张氏道：“进屋来。”
谢梓清把目光从绷着嘴的程米身上转开，一边拉开怀中的谢溪悠，一边歉声道：“抱歉大娘，我有点急事，小米就劳烦您帮我照看一会，等我忙完，即刻就会回来。”
他当即要走，谢贡熙再次上前，拦下她，“你要自己去？”
“是。”谢梓清简洁道。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进那乌烟瘴气的地方？我跟你一起去。”谢贡熙说一不二，走在她前头。
谢梓清不想害了他，又抓住他的臂膀，将他拦下，“不行！你不能去，万一、万一丢了官，我赔不起。”
谢贡熙转回头，震惊的眼神中掺着失落，“你觉得我在乎的是官职吗？”
谢梓清被他这一眼看得心底动颤，一时失言。
张氏牵着谢溪悠，把两人的话听了个来回，也没听懂他们究竟在争执什么，接着就见谢贡熙情绪骤然失控了些，额上青筋绷紧，深转口气后吐字道：“明月坊太危险了，秀儿姑娘，我不愿意看你一个人去……有我陪着总归好些。”
谢梓清撞进他的双眸中，只觉里面卷起漩涡一般，好像要把他整个搅吸进去，“我……”
“你要是真心拿我当朋友，就不要拒绝我。”
谢梓清颓然败退，抓着他衣袖的手终是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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