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梓清还没来得及问程米到底知不知道江月蛾已经离世的事情，他就病倒了。
程米受的伤大多都在背上，硬生生挨了程青好几下跺踹。
他常年吃不饱，身体长得慢，比起同岁的男孩更显柔弱。
遭这一顿打，起先还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上药的时候也好好的，后来等谢梓清让婆婆帮自己涂完药，回屋去看他状况时，就见他已经软倒在了床上。
最开始，谢梓清以为他是累了，在睡觉，还想着说这孩子睡得真快。
不过这前已快到吃中饭的时辰了，谢梓清觉得不能让这孩子睡太久，进屋时就轻唤了声，“小米。”
无人回应，他心想小孩子睡眠真好，能睡得这么沉。
慢步走至床畔，伸出手想要叫醒他，指尖触及皮肤的一瞬，却吓得立刻缩了回去。
很烫，比火炉的温度还要高，好像块燃得正烈的木炭。
“小米？”谢梓清心慌得厉害，把他整个抱起来，坐在床上，他人就软软的，塌进了怀中。
谢梓清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凉意刺骨，可竟根本抵不过程米身上的烫，相触的地方无一例外全部热了起来。
程米眉头蹙动两下，似要睁眼，盖在眼皮下的眼珠转动着，却抬不起来，急促呼出口热气，呢喃了声，“姑姑……”
“姑姑在，小米不怕。”手掌轻拍程米的后背。
情况不容乐观，谢梓清也不再多查看，生怕耽误时间，抱起人就往外面跑。
旁边屋里的周燕如听到动静，立刻出了门，一眼瞧见程秀儿抱着孩子着急忙慌的样子，“秀儿，怎么了？”
“娘，小米发了高热。”谢梓清脚步不停，回头急急解释。
这时候程米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瘫软在他怀中，宛若个又沉又热的铁块，直直坠弯谢梓清细瘦的胳膊。
程米毕竟已有八岁，虽然吃得不好，长得不如别人健壮，可骨头架子和身量都摆在那里，不是程秀儿这么副柔弱身躯能抱得动的。
但或许是太着急了，一路抱着人去找村医的时候，谢梓清竟没觉得有多累，直至到了村医的住处，一直跟在后头的周燕如喘着气递来块手巾。
他才蓦然发现全身的衣服已被汗水打湿了大半，额边发丝濡湿，执起手巾的手都在隐隐颤抖。
谢梓清缓过口气，随意拭过汗，焦急注视着村医给昏迷不醒的程米搭脉。
很快，村医就起了身，他忙上前问，“大夫，小米怎么样？”
“是瘀伤引起的高热，喝点药就没事了。”
闻言，谢梓清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那就好那就好。”
村医这里有专门的药材，他们也就在这诊病用的偏屋中暂留了下来，打算等程米身体好转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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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燕如跟村医说完话，回屋就见程秀儿坐在床畔，正用湿过水的手巾给程米擦汗，模样担忧。
“秀儿，让我来吧。”
谢梓清摇摇头，对她说：“我守着就行，娘你劳累了一路，坐着休息休息。”
周燕如答应了声，却并没有坐下，瞧着程秀儿认真的样子，神色顿时柔和许多，“看你这样，倒像是看到以前的自己了。”
谢梓清诧然抬头，周燕如嘴角噙笑，回忆说：“英哥小时候有一次也发了高热，大半夜的，他爹睡得死，怎么叫都不醒。我是真怕啊，就自己个抱了他跑到大夫那里，当时真是没觉得累，后来一放松，两个手臂抖得啊……”
她说起这些，笑容无限幸福，“那会我就跟你现在一样，用手巾不停给他擦汗，直到他身上的高热彻底降下去了。不过也怪了，打那一次之后英哥就再没生过病了，就是……”
话音微滞，周燕如勉强提起唇，强打开心，“娘跟你说这些，也没什么，就是孩子病一次，以后身体康健了，就不爱生病了。”
“娘。”
历经这一遭，谢梓清如今也能深深体会到她当时的心情，不禁拍拍她的手，“我会照顾好小米，到时候让他认你做奶奶。”
周燕如眼底神色一愣，旋即冒出泪来，她飞快拿手指揩了，“瞧我瞧我，这哭个什么劲儿，我马上就要当奶奶了，该高兴才对。”
她说着，转过身垂着头，脚步快着往门外去了。
谢梓清理解她的心情，深深望了眼门口，随即收回眸光，凝在程米的脸上。
他小脸烧得通红，眼睫紧紧闭着，嘴巴时开时合，仿佛岸边快要渴死，但仍在竭尽全力汲取水分的鱼儿。
谢梓清目光疼惜，用拇指指腹擦过他眼下，“快醒过来吧，总是睡觉可不是个好孩子。”
在谢梓清为程米的高热不退而操心烦忧的时候，有人匆匆出了村。
他回首望过村口，露出的面容赫然是程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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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米的病是入了夜才有好转的，那前他喝不进去药，村医只好放弃这个法子，转而让谢梓清拿拧干的手巾不停给他擦身降温。
开始的时候，没有什么太大的起色，后来次数多了，情况才终于慢慢好转。
直到月上树梢，谢梓清已经筋疲力尽，探手去摸，发现他身上的温度突然正常了。
拜谢完村医，婆媳俩带着孩子总算回了家，折腾这一整天，谢梓清两人都是累得满头汗，饭也没来得及吃。
他把还在昏睡的程米平放在床上，转头跟周燕如轻声道：“娘，你去睡吧，这有我看着就行。”
周燕如耐不住她，又看程米情况已经转好，嘱咐两句后回了屋。
夜阑人静，谢梓清累得眼皮渐沉，托腮强撑着，留意床上程米的状态。
可没一会儿视线就朦胧了，之后伏在床头睡了过去。
呼吸渐渐平稳，起起伏伏，虫鸣悠悠。
床上的程米忽然慢慢睁开了眼。
身体里那似能灼烧一切的烈火消散，痛楚也缓解许多。
嗓子有些发干，堵了棉花一般，他张张嘴，蓦地听到绵长的呼吸声。
转过眼。
月华无双，漏进房中，像件纱衣般松松罩在女子的身上，给侧脸渡上层纯透的银色。
程米安静注视了半响，慢吞侧过身，枕着手掌，与她熟睡的面容相对。
良久，他双唇分开，在无人听见的屋中，轻声道：“我没有在睡觉了，我是个好孩子……”
顿了下，他双瞳微颤，好似盛着弱水，晃悠一时，把手抬起，指尖小心搭进她无意识摊开的掌心中，“可以永远都不丢下我吗？”
在他渴望的双眸中，那只手慢慢合拢，竟然握住了搁在掌心的手指！
程米怔然，双眸晃得更加厉害，听见几声嗡哝的呢喃，“……嘟嘟，握手。”
梦里，谢梓清正跟黑白相间的狗狗玩得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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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温暖和煦的阳光洒在脸上，谢梓清颤颤眼睫，睁开了眼。
睡得脖颈酸痛，撑起身子一看，程米还没醒，探手试他额上的温度，温温的，很正常。
谢梓清估摸他还有好一会儿才能醒，便起身出了门，活动活动睡僵的手脚，他恍然记起江月蛾的事来。
昨日程米的病来得太突然，谢梓清心焦他的身体，都没空去衙门，只是让人帮忙先把尸身放进了棺材里。
村里停尸都要停个三日，他便打算在此期间请来衙门的人。
眼下验尸变为了次要，通过昨日程青的反应，谢梓清粗略猜到江月蛾的死该是与他有关，再加上手里青色的布料。
程青来拦他的时候，身上穿得是同色的衣服，他记得好像那衣服的下摆确确实实缺了一块，对比来看，应就是同一件。
穿书这几日，对谢梓清好的人寥寥无几，其中江月蛾算一个，他对她虽然没有太深的感情，却也不想她死得不明不白，随随便便就被埋入黄土中，说什么也要为她讨一个公道。
想过这些，谢梓清回屋收拾，刚要出门，有人比他更快，先一步在院外喊了起来。
“秀儿！”
谢梓清听声音认出了人，把院门打开，外面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周燕如的密友，刘大娘。
“大娘这么大早就来了？”
刘大娘一脸迫切，急道：“你娘的棺材被抬去了田里，要就地下葬！”
谢梓清眉头怔然皱起，立刻就往外走，速度迅疾，甚至不等刘大娘再细细道来原由。
他步子快，刘大娘跟在后头，废了好大力气才能勉强跟上。
谢梓清自然不识得路，一路靠身后刘大娘提醒着，才到了田里。
眼下天寒，田里已经不种东西了，完全一片荒地。
谢梓清到地里时，就看乌泱泱一大片人站在土黄色的田里，硕大的黑木棺材摆在地上，旁边站着几个人拿铁锹不停锹着冻土，已然挖出了个小坑的形状。
“住手，都给我停下来！”
他跑过去大声阻止。
这时一记熟悉的声音响起，“别听她的，继续挖！”
程青手中拎着铁锹，冷冷扫来，“你来干什么？谁准你来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谢梓清气势不输人，即便对方是个混混无赖一般的人，“她是我娘，凭什么我不能来！”
凌厉的视线环过在场所有人，“我分明说过不许下葬，为何还要下葬！还如此着急！”
程青不予理会，转过身，对身侧的中年男子行了一礼，“舅舅，就是她。”
手指指着“程秀儿”，低声告状说：“娘养了她这么多年，可等娘临了了，她还不肯让娘入土为安，非要请衙门的人来！”
中年男人长相跟程青五分相似，皮肤黝黑，眉间深深沟壑，给人第一眼的感觉很不好，像是个刻薄凶狠的人。
果不其然，他一开腔，谢梓清心直接冷了半截。
“你个捡来的野丫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