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梓清之前因为江月蛾的死想去衙门验尸，却被种种事端绊住脚，导致最后没有去成。
后来又因为他们不讲道理私自下葬的事情而气到昏睡不醒。
此次谢贡熙的出现算是替他狠狠出了口恶气，他心里感激，再加上谢贡熙为人谦逊，彬彬有礼，实在让人好感倍增。
不由有种打心里把他当作好兄弟的感觉，好些心中藏着的、跟别人说不了的话，谢梓清都想告诉他，于是就跟周燕如交代了一句，随即带着他进了屋。
周燕如拉着程米站在屋外，为了避嫌，屋门没关，站在外面，略微一探头，就能看到屋中情形。
她唇角微微扯平，眼中无笑，看起来不似平常那般平和近人。
进了屋，谢梓清先倒了杯水给谢贡熙，“还没跟你道谢，今天多亏有你，不然还真不好收场。”
谢贡熙喝了口水，搁下杯子，温吞一笑，“你我之间，何必言谢。”拇指摩挲杯壁，他又说：“我记得他是你哥哥，这一次闹上门是为了……？”
谢梓清把刚刚发生的一切简单道出，顺带着讲明他对江月蛾之死的推测，并将断布从怀中拿出，“你觉得靠这些能……断他的罪吗？”
谢贡熙从她手中接过那块布料，沉吟须臾，“这料子普通，寻常人都可能有，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另外尸首已经下葬，便是衙门上门，要他们开棺，恐怕……也很难。”
谢梓清本身也猜到了他会这样说，可还抱着些微薄的希望，“衙门也不行吗？”
“嗯。”
谢贡熙的脸上浮现出为难之色。
这是谢梓清第二次看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第一次的时候，是那时为救程青出赌场。
赌场的背后是与皇家有关的滔天权势，可如今这些人都是平民百姓，他却也如此为难，到底是为何？
谢贡熙指尖轻动，声色正经，“官靠的就是百姓，何况郏县从吃到用，大大小小的方面都与民有关。死后棺木入土，倘若贸然开棺，便会触怒祖宗，百姓最重这些，也被他们视为大禁忌。若衙门强行行此举，恐会引发民怨，那么郏县将不得安宁，更重要的是……”
他转过头，看着谢梓清，眼角泄露苦涩，“大人是不会同意的，这案子在他眼里，或许连案子都称不上……所以，秀儿姑娘，抱歉，这次我可能……”他叹息着，无奈垂下脑袋，“真的没办法帮你了……”
既然都这样说了，纵使谢梓清百般不忿，也只得化为胸中无可奈何的一口气。
他长长舒出这口气，调整好心绪，拍上他肩膀，“你干嘛跟我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只能说世道不公啊，要搁在我们那时候—”
话至一半，他猛地噤声。
“什么？”谢贡熙听了一半的话，却没见她有下文，难免好奇。
谢梓清猛把头摇过，“没没、没什么，总之一句话，谢谢你就是了！”
“哦，该我谢谢你才是。”
谢梓清干巴巴笑过，心跳得飞快。
好险，差一点就露馅了。
还好，谢贡熙好糊弄。
“对了。”谢贡熙恍然记起什么般，猛地站起身，往屋外走去。
谢梓清跟着他出屋，就见他大步出了院门，弯下腰又直起身，再转过来，手里多些不少东西。
“这都是买给你们的，刚我听到院里的争吵，就都先放在了外面。”
说着走到了谢梓清跟前。
谢梓清扫过一眼他手里满满当当的东西，忍不住惊讶，“你怎么又买了这么多？！”
“多、多吗？”谢贡熙耳尖倏然红去，口齿迟钝，“因为也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我就都买了些。”
嗯……上次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思忖间，他一抬眼，发现谢贡熙脸色红红的，一时间吃了一惊，忙伸手去接，“瞧我，你提这么多东西，肯定累到了吧。”
谢贡熙诧然一愣，就这刹那的工夫，手里的东西就被人给接了过去，他忙道：“不……我不是累……”
然而谢梓清动作比他的话还要快，急急忙忙拎过那些就往屋里去了。
谢贡熙还有公务在身，不能久留，说了几句话，便说要回去了。
离开前，又跟谢梓清说要她有事一定来找自己，并且说着过两天会带谢溪悠过来。
谢梓清高兴地点头，将人送走。
.
谢贡熙此次送来的东西多且杂，甚至还有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
冬日这种东西最是难得，主要还与价格有关，活鲜价高，很难想象这条鱼得多贵。
故而他回屋时，立刻就说：“娘，一会就吃鱼吧，小米要长个子，喝点鱼汤再好不过了。”
不过话虽这样说，可谢梓清却默默离那活力十足的大鲤鱼远了些。
无他，他很怕鱼。
周燕如坐在屋里，轻“嗯”了声，神色凝重。
谢梓清话音微迟，目光转到旁边的程米上，递去个疑惑的眼神，程米却也摇摇头。
“小米，你先出去吧，我有话想跟你姑姑说。”周燕如发了话，程米便听话地离开了屋子。
谢梓清见状，简直满头雾水，又问了句，“娘，怎么了？”
却见周燕如十足正色，手掌拍拍身旁的木凳，“你坐下来。”
他应声坐下，迷茫看着她，等她开口。
“秀儿，娘要先跟你道歉。”
周燕如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话，听得谢梓清愈发迷惘不解，“跟我道什么歉？”
“为了之前的事，虽然我已经跟你道过歉了。但娘觉得不够，还是想再说一遍。”她诚恳地说：“对不起，秀儿，以前是娘不好，对你态度那样差，还总是埋怨你，现在娘是真的知道错了。”
“英哥已经去了，现在娘把你当亲女儿对待，活着的人要为活着的人打算，这是你跟娘说过的话，现在娘想把这话说给你听。”她拉过程秀儿的双手，轻抚多下，“秀儿，你也要为你自己打算。”
“我？我觉得现在很好啊，还有什么好打算的？”谢梓清兀自猜测，迟疑道：“娘你是怕以后家里没钱吗？这个确实要考虑—”
“不是。”周燕如轻摇了摇头，却没有立刻解释，眼神频动，好一会儿，才终于下定决心般，“你还年轻，总不能一直一个人生活……”
“我哪里是一个人，我不是还有—”娘和小米吗？
谢梓清没能完整说完后半句话，那一刹那他恍然意识到什么，震惊道：“娘是说要我再找个男人？！”
“你小声些。”周燕如毕竟妇道人家，这种话说出来实在过于胆大，她不好意思声张，“不过娘的意思也确实……是这样。”
“可、可……”谢梓清眼珠子疯狂乱转，猛地反握住她的手，“可我娘刚去世，我还得守孝，再说改嫁这事，让村人知道会被取笑的。”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嫁给另外一个男的，疯了吧！
“村里没那么多讲究，守孝三月就好，再说英哥肯定也不忍看你总是一个人生活，我是他娘，最了解他的心思了。”
谢梓清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周燕如会突然生出这种想法。
于是强忍脑壳痛楚，问说：“娘，我能问问你是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事的吗？”
“这怎么突然，我看你跟那个谢捕头，你们二人相处的不是很—”
“谁？谢贡熙？”
周燕如认真点头，“嗯，我看他对你很好，像是有意。”
谢梓清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他可是把人家当纯哥们，纯纯兄弟情！
想了想，又一顿。
哦，对了，现在的身子是女子。
怪不得，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周燕如看她沉默了，继续劝说：“娘也不是说逼着你怎么样，只是为了小米考虑，你一个人抚养他到底艰难。若是有个男人帮你，总归……好点，再说以后，小米长大了，有些事不方便跟你说，他还可以跟谢捕头说，你说是不是？”
谢梓清下意识要反驳，话到了嘴边又给憋了回去。
书灵说要给他一个幸福的童年，让他性格三观都正常。
这个幸福的定义很广泛，谢梓清自觉自己的童年就很幸福，拿自己与程米类比，发现幸福的关键是双亲都在。
若只有一方，即便对他无限溺爱，他的性格也会变得扭曲。
谢梓清见过不少实例，父母任何一方的缺席都会对孩子产生影响。
他失神想着，或许确实需要找一个人来充当父亲的角色。如果这个人是谢贡熙，在他的照料下，程米耳濡目染，大概会长成跟他一样温煦的人。
所以这一次，谢梓清没有反驳，沉默多时后，慢声说：“为了小米，我会仔细考虑这件事的。”
之后周燕如高高兴兴出去拾掇鲤鱼，谢梓清坐在屋里，看着桌上大堆的吃食怔神。
没提出来之前，他是没有发现异常的，可周燕如这么一提出来，谢梓清回顾往日幕幕，从中发现不少端倪。
周长云来时偷偷说的话，“他骗你的，是他自己想来的。”
谢贡熙每次说话时格外专注的眼神，每一次的笑，好像都是因为自己。
谢梓清禁不住打了个激灵，仰天怅惋，“天啊！我是直男！真的是直男！”
“姑姑。”程米从房门外探进来个脑袋，“你刚才在说什么？”
谢梓清心疲力竭，丢了魂般，手臂耷拉着冲他招招手，“过来小米，让姑姑抱抱，姑姑需要心里上的安慰。”
程米乖乖走近她，任她搂住，疑惑道：“姑姑，你怎么了？”
谢梓清没有回答，抚摸他后脑发丝，好一会儿，反问道：“小米，要是姑姑给你找个姑父，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