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落水了!”
“快救人啊!”
“谁去救他?!”
众人七嘴八舌,聚往岸边,也不见对黑狗的畏惧了。
谢南洲被人群嗡嗡乱乱的声音惊得将将回神。
湖中水花四溅,男人在里面浸上又坠下,双臂胡乱扑腾,无力地挣扎着,俨然一副不会凫水的模样。
他凛然一惊,当即就要跃下去。
“扑通”!
身侧黑影极速闪过,刮起阵风,微扰谢南洲被汗水打湿的鬓发。
竟有人比他更快,跟尾鱼似的跃入水中,几个展臂滑动,已至溺水的人身侧。
几番浮沉,胸腔中已经不小心呛了许多水,谢梓清感觉身上很沉,像被拽住脚,拖着往下沉。
是的,他不会游泳。
起初也学过,结果站在游泳馆跳台那里犹犹豫豫的时候,被个小孩一推,猝不及防栽进水中,呛了好些水。
从此绝了学游泳的心。
他想着不会水也没什么关系,却没料到有一日会被狗给推下水,实在滑稽。
身体里的力气很快流干,挣扎的幅度愈小,缓缓往下坠,流水复又汇聚,没过唇线,蜂涌至鼻中。
越发喘息不得,意识渐渐模糊,这时周围水波突然往两边荡开,紧接着腰上掐来只手,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向上托起。
“唔……咳咳……”
谢梓清得以冒出脑袋,呛出口水,没什么力气,由人环过腋下,往岸边游。
“哗”!
两人出水上岸,带起的水珠噼里啪啦滴落在岸边的木板上。
谢梓清被人平放在地上,重重咳嗽几下,吐出吞进肺腔中的水。
眼前仍在发黑,但总算能呼吸到珍贵的空气,算是活过来了。
“先生!”谢南洲单膝跪地,将他扶起,“先生如何?”
谢梓清全身湿透,发丝凌乱黏在脸上。
浓黑的眉,墨一般的发,唇瓣失了血色,显得狼狈又苍白。
“我去请大夫。”他要走,手臂一紧,谢梓清拉住他,虚弱地摇摇头,喘了口气,“无妨。”
话罢,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他也湿淋淋的,身上的绛色圆袍浸了水,颜色更重,身边仆从打扮的人正递给他帕子。
男人擦着脸上的水,忽然注意到他望来的目光,动作微顿,“公子可还好?”
谢梓清点点头,身体生理性地哆嗦,连带着话音也磕磕绊绊,“多……谢郎君,救命之恩,当—”
话未说完,男人突然惊瞪了眼,抬手制止,“慢慢慢!后面的话还是别说了,我对男子没兴趣。”
谢梓清:“……”
他想说的是“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刺激得又咳嗽几声,脆弱得像一戳就破的水泡。
“诶!”男人见他如此反应,以为是被自己拒绝了,心感悲伤。
立刻走过来,蹲下身,好脾气地劝说道:“我知我长得玉树临风、神威英武,女子见之倾心,男子见之自惭形秽。你长得不及我,对我有点那方面的意思也很正常,只是我真的不喜男子,恐怕无法接受你的—”仰慕。
“闭嘴。”
谢梓清脑仁突突疼,从齿缝中逼出二字,就连肺里残余的水都被冒起的火焰给烧干了。
天下怎么会有如此自恋且喜欢脑补的人!
他还一句话没说呢,就全给这人堵得开不了口了。
男子听他语气,赫然一愣,不过转瞬又恢复笑意,眼角眯起,脸上浮现出“我知道你害羞了”的深意表情。
谢南洲瞥了这突然到来的人一眼,心下同样不喜,礼数却做全了,“多谢公子出手搭救先生……”
男人神色立刻怪异起来,立马又要开口。
谢南洲猛然意识到自己这话的结构跟之前解先生所说的一模一样,心道不妙,不愿再听他那些荒唐之言,忙开口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不知公子名姓,回去我便亲自登门道谢!”
“你这娃娃,人长得小,话说的倒是老气,我还以为你也心慕我,刚想说我不喜小孩呢。”
说着男子撑着双膝起身,一甩脑后湿淋淋的长发,水滴洒落开,点出一线晶亮。
随后泼了身后仆从余年一脸,后者似是习以为常,默默敛袖擦去。
阳光下,他扯开唇,笑容恣意狂放,“登门道谢就不必了。”叉腰仰首,自狂之气横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金彻澄是也!”
谢梓清睁不开眼,莫名觉得此刻他背后有道暴闪的光,晃得他眼睛都快瞎了。
谢南洲冷漠收回眼,“多谢金公子。”
“不对不对。”金彻澄弯腰出手,一揉谢南洲的脑袋,皱眉纠正,“你跟我不是一辈的,该叫金哥哥,才对。”
多么自来熟且没有脸皮的人,谢梓清震惊到瞪大了双眼。
实在想不通这样的人是怎么活到世上,还能完完好好到了现在的。
而被他揉搓脑袋的谢南洲眉心生寒,他厌恶极了别人的触碰。
更何况这人手上全是水,湿透的袖袍稀稀拉拉淌下水,濡湿了他的发。
掌心越发掐紧,脸色也黑得厉害。
谢梓清看出来了,刚想拉开金彻澄的手,结果跟着他的仆从更快,出手将人拉开。
余年心叹着:少爷真的不让人省心,没看那孩子脸都黑了吗?!
还摸还摸!
“少爷,我们该回去换身衣服了,小心别着了凉。”
这是委婉劝他离开的话,却不曾想金彻澄根本读不懂此刻空气中尴尬的氛围,还一副我行我素的模样。
指尖拨动湿发,“大热天的,哪来的‘凉’可着?”
手掌缓缓捂住脸,余年深深叹出口气。
罢了罢了,随他吧。
“倒是你,这么瘦弱的身板,还好吗?”金彻澄掐着下巴,细细打量地上瘫坐的人。
落水一事后,岸边众人提心吊胆,看人已经被救上来了,就都自发散了,有序乘船前往湖心。
今日来这里的大多都是读书人,只因为这诗文会就设在了湖心。
诗文会一月一度,意如其名,便是以诗词文章会友,五湖四海来往文客皆是朋友。
设会的场地往往不尽相同,譬如上月就设在镇外的五度山里,一众学子登高望远,于山巅赏谈诗文。
谢梓清前几日玩够了,想着谢南洲的戒心应该也放下了,又恰巧从谢员外那里听来这事,得知这月的诗文会要在湖上举办,便特意约他来了这里。
在谢南洲没来之前,他也曾畅想那画面。
湖面不起波澜,微风几许,船行至湖心,无数船相挨相依,学子或立于船头,或坐于舱中。
诗文会就此展开。
学子们畅所欲言,吟诗作赋,指点古今,何其壮观。
到那时,谢南洲就算有心想逃,可是船在湖上,他无路可逃,也只能听着。
或许某一瞬就被那恢弘的场面给影响了也说不定。
只可惜想法美好,现实一塌糊涂。
他思考着这事,陷入可惜的情绪中,一时没有作声,偏两眼又是落在金彻澄身上,兀自发着呆。
金彻澄并不知道他在想别的,与他目光短暂相接,奇怪他为何这样看着自己之际。
视线被什么给吸引住,不由得往下滑了几寸。
男人湿衣未拧,吸饱了水,紧贴肌肤,描边勾勒出窄瘦的腰身,同那长而弯的曲颈,以及两截纤长皙白的锁骨。
灿阳流连,水珠莹亮,衬得肌肤细润,连那张清俊的脸都无端亮了几分,敷了脂粉一般。
一个男的,怎么生得这样白。
腰比女子还要窄。
金彻澄眼神微暗,肆无忌惮又扫过他身子一遍,再对上视线。
他居然还在盯着自己!
一定是有所图谋!
“你你你!非礼勿视!”金彻澄双手捂紧自己的身躯,一副被人看了个遍的模样,赧然道:“我说过了,我不喜欢男子!你别想试图诱惑我!”
余年做惊恐状,瞪大了眼,嘴巴张圆。
少爷,你要不要听听,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谢南洲紧皱眉头,仿佛听到了什么污言秽语,谢梓清刹那回神,闻言给彻底惊着了,看了眼旁边谢南洲的神情,立马抬起手捂了他的耳朵。
“你说什么呢!别教坏了孩子!”
谢梓清呼吸加快,两颊飞起红云。
被气的。
金彻澄也不惶让,更加震惊,“那你什么意思?那也不是我孩子……”顿了顿,眉头舒展挑起,“你想让我当他的爹?!”
谢梓清无语扶额,一口气堵住,差点昏过去。
艰难吐字,“这位仁兄,是我错了,我不该落入河中,不该被你救起,你还是闭上嘴,赶紧走吧。”
余年同时在金彻澄耳边低声劝说:“少爷,老爷那边还等着呢,别耽误了时间,好容易才放值的。”
金彻澄斟酌须臾,“好吧,咱们这就走。”
谢梓清看二人低语,似在商谈,长舒口气。
这时手腕被人猛地拉住,一使力,没费什么力气,扯开了谢梓清盖在人耳朵上的手。
只见谢南洲气呼呼地道:“忘了告诉先生,我不喜人触碰。”
他气愤的样子令谢梓清感觉陌生,还有点委屈难过。
从前他都能趴在自己怀里,任由摸头,怎么蹂躏都不会说什么。
可现如今,捂一下耳朵就生气了!
还什么不喜人触碰!
谢梓清心里淌泪,孩子果然大了,都不亲热了。
“好了,我还有事,不能多留,就先走了。”金彻澄边说边转过身,手掌轻挥,一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架势。
谢梓清目送他背影渐远,一颗心终于落地。
可走远的人突然又站住脚,回身,眼神落在一脸茫然的男人脸上。
扬唇,露出颊边两个喜人的酒窝,轻笑道:“我总觉得我们还会再见,下次再问你的名字,虽然我不喜男子,但能当兄弟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