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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即身菩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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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的喧嚣和吵闹、数不清的碎裂和纷杂。

长长的血痕扫过见生的脸,白惜光神情专注,修长的手指沿着他的唇线,划过脸颊,再到眼尾扬起的弧线,一点点用手抹开。

像是为他晕上了一层诡艳的胭脂。

他的表情如此熟悉,冷静,淡漠,如同过去的每一个时刻,是尘世的旁观者,是烟火闹市中路过的一抹孤魂,是熙攘人群中逆行的一道背影。

见生一把按住他的手。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聊城苻家的老宅中,他跟随父亲和继母,去拜访长辈,可是不知为何,父母进去后,长辈以身体抱恙为由,让他一个人在院子中等候。

那天阳光灿烂,他年纪幼小,没心没肺,真的在院子里玩了起来,玩累了盯着花朵上的蝴蝶发呆,接着就听到两个仆妇在回廊后闲聊。

她们并不避讳,兴许是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孩子,听不明白,也可能是不在乎。

“就是这个……”

“……肚子里的死胎,谁能想竟然活了过来。”

“哎呦……吓人……”

“孤星入命……”

“……不沾因果,孽种,真是孽种……”

见生不蠢,而且,因为从小少人关爱,他对别人的情绪,格外敏感。

他知道她们说的是自己,而且说得不是好话。

只是那时太小了,听不分明,如今想起来,颇有些一语成箴。

孤星入命、不沾因果。

那他来这世间滚一遭,又是为了什么呢?

见生嘴唇抖了抖,他想问瞎子一句,你也会杀了我么?

那时,他向白瓦罐底看去,看到了高瓦大殿、珠帘玉幕,金丝嵌地、明烛摇光,贵气逼人、美不胜收。

铜镀海棠、缠枝莲花,彩屏曲影之中,一股又一股的鲜血,小溪般顺着绢纱褶皱淌下。

见生看到自己被轻轻拥着,钉死在了屏风上,像一只绝望又愚蠢的飞虫。

玄色长袍滚过暗金边纹,在烛火下闪着柔亮的光泽,流水一般,和鲜血汇成一处,鸦黑长发散在宽而厚的肩上,回过头时,露出瞎子线条锋利的侧脸。

他最终还是没有说。

似乎他沾上的因缘,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既然如此,为了还未发生的事,去追问、去争辩,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他动了贪念,总想抓住些什么,总想依靠些什么,总想……得到些什么。

一次又一次的教训,竟然都无法让自己醒悟,实在是,蠢得无可救药。

他与面前的瞎子,不过是萍水相逢,共同走了小段路,他天资卓绝、出身尊贵,本就是不同的人,即使有一天,因为什么原因,对着自己拔刀相向,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不去期待,就不会失望。

白惜光手腕一转,反将他的手压在手心之下,捏住他的下颌,用力抬起,拽到自己面前:“你在想什么?”

见生将之前杂乱的思绪抛开,苦笑一声:“我在想,你这样像是被什么附了身,有些可怕。”

白惜光盯着他的脸。

眼眶中的黑雾飘动,像是两团鬼火。

他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样子,一定很可怕。

自从钦州出来,他就很清晰地感觉到,的的确确,是有什么莫名的存在,混入了他的神魂,妄图侵占他的身体。

然而,也正是如此,他才能看见——

看见这个无趣的、混乱的、丑陋的世间。

看见面前的人。

灰色的雾气逐渐淡下去,盘旋的速度也在变慢,像是被慢慢收回了瞎子的体内,消失不见。

最后一丝灰雾从瞎子的眼眶中消失,他开口,声音嘶哑:“为我遮住眼睛。”

他松开手,在见生脸上、颈上留下清晰的指印和瘀痕。

见生望着他,试探性地唤:“瞎子?”

白惜光:“嗯。”

他看不见,但是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见生抬起手,他总是穿麻料的衣物,动作间会有摩擦的声响。

见生原本想要解下他腕间的布带,可是缠得太死了,他试了几次,索性放弃,从衣袖上重新撕下一截还算干净的长布,直起身,为瞎子覆在眼睛上。

青年修长的手臂绕到白惜光的脑后,他像是被清甜的气息整个包裹起来,身体不由自主绷紧了。

很快,见生就收回手:“好了。”

白惜光:“……嗯。”

文弃儒似乎是摔伤了腿,一直在旁边滚来滚去地哀嚎,见生按住他,急道:“你怎么了?”

文弃儒:“苻兄,小生腿好痛,可能是摔断了,你赶紧带小生去医馆看看啊啊啊啊啊——”

话语倏地转为尖利的惨叫,瞎子蹲下身,左右手交错,“咔嚓”一声,腿骨重新接上了。

“好了。”他起身,拖着守空的半截身体,继续向前走去。

文弃儒痛得涕泪横流:“要死要死要死,要死了啊!”嘴里这么嚷着,骨节错位的痛苦却很快消散,他试着伸伸腿,发现又能使上力了。

见生看他没有大碍,连忙起身,去寻找兰姨的踪迹。朝着来时的方向走了不远,就见一小堆碎瓦在平地上鼓了起来,下面像是埋着什么。

他刚刚走近,只见碎瓦一震,“刷啦啦”向四下滑开,露出兰姨的花衣裳,她从碎瓦中探出头,“呸呸”吐了两口,抹开乱糟糟的发髻,左右看了看,大声道:“啊呀,这就出来啦!”

她起身,怀里现出阿烦瘦削的肩膀和小脸。

少女还是怔怔地,没有从方才天塌地陷般的惊恐中回过神来。

“没事啦,”兰姨拉她起来,“孩子,醒醒,没事啦!”

阿烦愣了一下,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扑进兰姨怀里:“姨姨,我以为你死了!”

“没死,没死,俺好着呢。”兰姨拍着她的肩,阴影从她脸上缓缓爬过,“事儿没做完,俺还死不了!”

她目光阴郁,拍着阿烦的手劲却十分轻柔,带着长辈特有的关爱和纵容:“没事了,别怕,别怕啊。”

见生想起,她吵吵嚷嚷着跟过来,一路都在唠叨要做玄都道记相,似乎都是为了她的女儿。

每个人,都是在为了自己的目标,奔走往顾,孜孜以求。

兰姨为了女儿。

文弃儒为了文章。

见生想,那我呢?

为了报复祁非时?

为了修成正果、登阶求仙?

他环顾空荡荡的瓦砾堆,只觉得自己也像是这些碎瓦一样,毫无价值,是纯然的废物。

忽然想念北青萝。

想念青山秀致、林木葱茏,想念清风拂面、溪流淙淙,想念师兄懒散的语调,想念师父缩成一团,在阳光下看话本时傻笑的脸。

明明相处不长,却总觉得,那里是自己真正的家。

他握紧桃枝剑,跑了一段,找到瞎子的背影,紧随上去。

等瞎子去了安全的地方,也许就该是他们告别的时候。

聚散匆匆,云边孤雁、水上浮萍。

人生本就如此,动如参商,相遇不过是为了迎接很快到来的别离。

仿佛听到了他跟随而来的脚步声,瞎子站定,侧身等待。

又近黄昏,天边残云如烧,似乎在等待着奈河里永远无法到来的夜晚,瞎子鼻梁高挺,唇线流畅,下颌锐利,整个侧影被夕照镀上了一道璀璨金边。

既不像来时路上的狼狈不堪,也不像幻境中看到的华贵森然。

有些像是他当初前往随州时,山坳茶寮中匆匆一瞥,被惊艳到的好看过客。

见生跑到瞎子身边。

两人并肩而立,见生望向他手上拎着的守空。

那些灰白的肉须没了生气,干瘪地贴在半截血淋淋的残躯上,那些血也很古怪,浓稠发黑好似墨汁,干涸时会变成丝丝缕缕的灰烬。

瞎子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顿了顿,将手上的残躯随意一甩:“一点脏东西。”

守空:“……”

他没有死,但是也被消耗得差不多,不然真想长出一张嘴来骂骂人。

瞎子自然不会留给他骂人的机会,手一扬,他将守空丢给了一直趴在自己脚下的秽龙。

污浊的颈腔中蓦然张开一张环形大口,尖细牙齿密密麻麻绕了一圈,将守空的残躯瞬间绞碎,所谓金身,一点不剩。

但是看在见生眼中,却只见到他的手心钻出数道浑浊黑气,将半截尸体团团盘旋缠绕,很快就吞噬殆尽。

他装出没有看到的样子,不吭声。

瞎子:“我后面会去凌霄宫。”他停顿一下,对着见生解释,“法印破损,要找点别的东西代替。”

见生:“嗯……我陪你去。”

然后呢。

两个人心照不宣,都没有开口。

身后,兰姨护着阿烦,文弃儒瘸着腿,互相搀扶着走了过来。

面前,原本的炉窑所在处,地面缓缓挣开裂隙,三个和守空一样干枯的即身菩萨从瓦砾下钻出。

“姬重!”

他们齐声大喝,声音如磬钟长鸣、震耳欲聋。

“速来皋涂山、缺月岭,受戒伏诛!”

见生下意识横剑身前,却被瞎子拦住。

他上前一步,宽大背脊将见生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

“告诉怀慈,我不会去大昭寺。”白惜光平静开口,“若是你们非要阻挠,那我只能……”

“见一个,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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