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棱村。
下了几场雨以后气温逐渐回暖,王美凤将薄一点的衣服一件件翻出,想着趁太阳开出来赶紧晒一晒去一去霉气。
何大根用手扇着风,汗津津地从外头进来。
今天日头出奇地晒,都还没到晌午呢,就已经口干舌燥,何况何大根还赶了小半天路,嗓子都快冒烟了。
他抄起桌上的水壶就往嘴里倒。
他灌得急,水刚进嘴里就吐了出来,“……呸呸,烫死我了。”
王美凤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刚烧的水,你那嘴是不想要了?”
丹棱的水都是村里的一口井里打上来的,何大根吐着舌头吸气,去储水的水缸里掬水,也不管生不生,咕嘟喝了好大一口,回头坐下,大腿被王美凤嫌弃的打了一巴掌。
“你那手都是汗,我怎么做饭。”
“嘶~臭婆娘,你想打死你男人?”
何大根骂骂咧咧,在王美凤凶悍的目光里默默挪开了屁股,扯起了别的话题。
他咧开嘴,“我就说嘛,柯宁那小子和陆家的哥儿有戏。”
“你听谁说的?”
“我不是给丈母送鸡蛋去了嘛,柯宁昨天可是在清水村出尽了风头~”
他将陆家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要说这王春香可真是缺了大德的,要陆家倒贴嫁哥儿,二十只鸡二十只鸭真亏她想得出来;陆家的哥儿胆子是真大,听说她儿子那玩意儿是彻底没用了,成了个摆件。”何大根幸灾乐祸的同时也觉得裤|裆一凉。
王美凤有点没听明白:“这和柯宁有什么关系。”
“他去帮陆家哥儿了,王兴中要打那陆鲤,是他给拦的,没他拦着,陆家哥儿那一脚还踹不过去。”
王美凤倒吸了一口凉气,“柯宁这小子这么袒护人家呢。”
“可不是嘛。”
“如今这陆鲤退了婚,两人可不就好事将近了。”
“他也能耐,敢娶这么泼辣的哥儿。”
何大根是一个传统的人,家里没有小子说不遗憾是假的。
年轻那会儿因为生不出小子他娘对王美凤颇有微词,何大根也觉得脸上无光;尤其程家生了小子,他只生了个哥儿后,那段时间他和王美凤是天天吵架,后来程家小子败光了家,他忽然就释怀了。
程家是生出了小子,可是家也被败完了,有没有小子又怎么样呢?
“杜桂兰也算是苦尽甘来咯~”
隔着门板,何小满只觉得天都快塌了。
他一辈子就勇敢了那么一次,甚至为了男人连脸都不要了。
他放下身段,扔掉了自尊心,求着程柯宁娶他,甚至准备好了如果娘阻拦偷偷私奔,他想,天涯海角只要与心爱的人在一起吃点苦又有什么呢?
结果程柯宁怎么回答的呢?他说他还不想成家,让他早点找个好人家。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那么碎了,可想而知他的崩溃。
哭过以后何小满一直在想这件事情。
程柯宁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有那么多事情要他操心,都说男人要先立业才能成家,何小满便安慰自己可以再等等。
陆鲤缠着阿宁哥这么久,不还是没名没分么?
然后就过了一天,他听到了什么?
他的心上人原来可以为了别的哥儿奋不顾身。
不是说不想成亲吗?那么现在算什么?
去找程柯宁的那天何小满觉得自己是有胜算的,并且胜算很大。
他对自己有信心,论样貌,论身段,他是真不觉得自己哪里比陆鲤差,做饭洗衣服缝补他都会,他孕痣生的好,好多婆子都说他能生出小子,何小满也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给程柯宁生一个小子。
陆鲤有什么?
一个被退婚的哥儿?
还是声名狼藉的名声?!
何小满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输给陆鲤哪里,他握紧拳头,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要亲自去问问程柯宁。
想到这里何小满呆不住了,拔腿就往程家走。
程柯宁修缮房子的时候何小满也是参与的,可以说他是看着这栋房子重新变成一个家的。
院子里的一排花就是何小满种的,他去猪儿山挖来的,是猪儿山最好看的花,程奶奶都直夸漂亮。
何小满喜欢看话本,憧憬里面缠绵悱恻的爱情,他喜欢阿宁哥,想和他一起去乐棚看傀儡戏,做好多好多事情。
程奶奶这么喜欢他,会帮着劝劝的吧。
“乖乖,别噎着,还有呢。”
陆鲤饿坏了,一到家就啃了一个饼。
杜桂兰嘴里说着,手上给陆鲤夹菜的动作倒是没停。
陆家的事一时半会儿传不到丹棱,但以村里人八卦的程度,丹棱村的人知道是早晚的事情。
程柯宁没瞒着,简言意骇的说了大概,就这也够杜桂兰心疼的了,直接起灶炖了一锅猪肉。
程家现在刚刚有起色,哪怕他们家是杀猪的,也不是顿顿都能吃猪肉的,但给陆鲤吃,杜桂兰一点都不心疼。
“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退婚了好,退婚了好,那样的人家嫁过去做什么。”
陆鲤家里的事情瞒的好,知道他许了人家,桂兰却并不奇怪;乖乖长的这样好,有人家瞧上是情理之中;她虽然想撮合陆鲤和程柯宁,但姻缘这东西讲究的是你情我愿,若真是一门好亲事她会遗憾,但也会为陆鲤高兴。
此刻她为陆鲤逃过一劫感到庆幸。
杜桂兰年少时颠沛流离,人到晚年家逢变故,她早就不求什么了,只求平安顺遂。
她把陆鲤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自然也希望他平平安安,说完杜桂兰把陆鲤拉起来转了一圈,仔仔细细看了看才放下心。
“阿奶,我手还疼。”
陆鲤举起包扎过的手,给杜桂兰看,杜桂兰一连说了好几句老天爷,“乖乖,吃完碗放着,什么活都别干,让你阿宁哥来。”
陆鲤在旁边洋洋得意,仿佛占了个天大的便宜。
他这样乐观,搞得杜桂兰都不知道是替他难过还是笑了。
里面的其乐融融何小满听的分明,他突然发现,原来他们早就是一家人了。
难怪陆鲤在程家住了这么久,杜桂兰从来不说,也不避讳。
杜桂兰对何小满是很好,但感激和认可本身就是两种东西,不一样的。
迟来的认知让何小满浑身发冷。
“小满?”
杜桂兰终于发现了何小满,“怎么不进来?阿奶做了肉,正想给你家送去呢。”
“你等着啊,我去拿个盘子。”
何小满咬着嘴唇,愣着被她按着坐下了,男人视线扫来的瞬间,何小满坐如针毡。
陆鲤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冲何小满点点头,给他拿了个饼子。
何小满的长相挺符合陆鲤的审美,唇红齿白的是真好看。
如今陆鲤自己成了哥儿,虽知道他们两没可能,但,欣赏总是可以的。
“阿奶这肉烧的好吃,你尝尝。”陆鲤殷勤的给何小满夹了一块肉,“你吃肥的不?”
见他不动筷,陆鲤拿筷子把上面的肥肉掐了,他也不喜欢吃,于是这块肥肉就归程柯宁了。
程柯宁都习惯了,夹起来吃了。
何小满抖着下巴,牙都快咬碎了。
“你怎么哭了?”陆鲤惊讶的看着他,“你不喜欢吃肉吗?”陆鲤不愿意为难他,把肉夹走了,但是他已经吃饱了,于是又归程柯宁了。
何小满:“......”
“够了!”
他受不了了,话一出口何小满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堪。
杜桂兰找着盘子出来,“小满呢?”
“走了。”
陆鲤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何小满为什么哭,就像他从始至终都不知道何小满对他的敌意一样。
饭后陆鲤补觉去了,他早上起来的太早,又赶了那么多路,吃饱了就开始犯困。
碗里的猪油已经凝固了,光用水是洗不干净的,程柯宁往里头撒了一把草木灰,油渍一搓就下来了。
他干活麻利,没一会儿就将桌子收拾的干干净净。
杜桂兰在旁看的欣慰,“今天有媒人过来说亲,是张家的哥儿,我见过他,温温柔柔的是个持家的,挑个日子相看相看?”
“我不打算成亲。”程柯宁果断拒绝了。
杜桂兰有点无奈:“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成家了,这么多年了,你心里当真没有想过日子的吗?”
她说着,眼睛紧紧的盯着程柯宁,试图在他的双眸里看到点什么。
杜桂兰之所以想撮合他和陆鲤,是因为她觉得程柯宁对陆鲤是不同的,那种不同杜桂兰不知道怎么说,只知道若是换一个人,她家阿宁未必会吃丢到碗里的肥肉。
程柯宁不挑食,但别人碗里的他是从来不吃的。
可他喜怒不形于色,杜桂兰便不确定了,她也怕点错这鸳鸯谱。
油灯的火并不稳定,程柯宁半张脸隐在黑暗处看不清神情,摇曳的火光拉长了他的倒影。
程柯宁罕见的沉默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闷骚你们都懂的吧?